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就在珉月以为晏临暂时做不了决定,要回去考虑清楚后再给答复时,忽然听见一句。
“我答应你。”
珉月鼻子里轻“嗯”了声,过了会反应过来晏临答应了,睁大眼睛看向他。
晏临认真看向她:“我一定会想法子阻止田康,不让他得逞。事成之后,希望公主殿下信守承诺,否则你我之间,恐怕再无信任可言。”
珉月答应道:“公子放心,我既然把盐田之法拿出来交易,便是有一定把握能够做成功,也心知若是骗了你,你会恨我甚至报复我,出于以后相处考虑,我也不会想将自己置于险地。”
“一言为定。”晏临颔首。
“击掌为誓。”珉月抬起右手。
两人手掌碰在一起,触之即离。
晏临长睫微颤。
女子的手柔弱无骨,如春风轻拂,似羽绒温软,和男子之手构造相同,触感却很不一样。
他默默将手在袖中捏紧,等手心那阵异样酥麻的感觉过去后,才又重新看向珉月,淡声问:“如果我不答应与公主的交易,甚至同意了退亲,公主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怎样?
珉月脸苦得皱起来:“对我而言,和田康成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嫁人如投胎,和田康那种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与进了修罗场,轮了畜牲道有何区别!
“可能想法子逃跑吧。”眼下好像只有这么个办法。
“若是逃跑不了呢?”
晏临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珉月手捏成拳,唇线抿直,索性豁出去了:“那……大不了和他拼了,他肯定是要害我,我们两个总要死一个。”
竟是玉碎瓦全,如此烈性!
晏临面上虽平静,内心已掀起波澜,直白问道,“晏临不明白,我和田康同为质子,在上京城里他处境比我好得多,为什么公主会觉得嫁我可以,嫁他却万万不行?”
珉月忽地笑容漾开,捏着茶杯问晏临:“公子,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他和你怎么能相比?”
……
“论外表气度,公子是皎皎天上月,他是地上糊不上墙的烂泥。论人品,公子是不是高尚我接触不多,暂且不下定论,但他龌龊不堪是肯定的。论家世,公子您和他都是皇子,就算他财力更雄厚,我自己有嫁妆,每年有封俸,平日开支能够自给自足,不稀罕他那份。就算是瞎了眼睛,把你俩人放在一起,我也不会挑他啊!”
不知是被话激得,还是被热烈坦荡的目光看得,或者两者皆有,晏临一阵不自在,别开目光,看向窗外的街巷。
“你不懂,在上京城中我无依无靠,虽说是个皇子,其实过得与平民百姓无异,行事动辄得咎,处处要低调小心。”
珉月公主在宫里是那么招摇的一个人,嫁给个质子,以后因为质子夫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夹着尾巴做人,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憋屈得慌?
晏临不信。
但珉月是真不觉得,低调有何不妥。
低调好!
一个弄不清楚状况的穿越者还想高调,约摸是嫌命长。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她眉梢上扬,眼眸发亮,“无依无靠?那咱们成婚之后,我可以做你的依靠!”
晏临:……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言行风格是有些让人猝不及防的。
为着将来有好日子过,珉月是真心和他交朋友,兀自在边上设想未来。
“你放心,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有荣华,你就有富贵,有我吃肉,就不会让你只喝汤。如果有谁敢欺负你,我会像上次一样尽量帮你挡回去,虽然咱们夫妻感情不是真的,可是做哥们,做伙伴的情谊还是可以有的啊!”
还真是……天真得狠!
哥们儿,她又不是男的,他和她怎么可能处成兄弟情!!
晏临眸色微动。
不管珉月公主与他说的话里面,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是暂时的逢迎还是长久的决定,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影响到了,甚至开始觉得,从前那些听到的有关于珉月公主的传闻,是不是夸大其词,都是在摸黑造谣,其实通通是错的。
晏临微张嘴,正想给珉月的天真泼一盆凉水,告诉她我不用你保护,咱们关起门来桥归桥路归路,各管各就好,茶室门突然“嘭”地一声,被人以极不礼貌的方式被推开。
随之而来的,是道轻慢又刺耳的声音。
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从门后大剌剌走进来,眼神和语气一样放肆。
“掌柜的说茶室已经满了,这间是宫中来的贵人订的。我道是哪位宫中贵人,如果是熟人也来凑个热闹,原来是妹妹你在这啊!”
其实是认出门口守着的宫女是璎珞,特地过来找茬。
珉月循着声音定睛看过去,认出是谁后,皱了眉。
来者不善,她懒得客气,直呼名讳:“苏涟漪,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进门之前要先打声招呼。嬷嬷最近在教规矩,你若是缺了课,回去最好补上。”
原身在宫里人缘不太好,有几个同辈的特别不对付,苏涟漪就是其中之一。
她和原身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比原身只早两个时辰,是徐惠妃的女儿。因为俩人出生日子太接近,总被人拿来对比,颇有点瑜亮情节。
苏涟漪总觉得,自己没有受到承德皇帝足够的喜爱,是因为珉月存在的缘故,所以处处都想和珉月比较,奈何哪怕有个身居妃位的母亲助力,在承德皇帝面前就是没有珉月得脸,天长日久的积怨颇多,对原身生出嫉恨。
听出珉月话里的讽刺,苏涟漪脸色阴沉,嘲讽道:“我又不像你马上要嫁人,所以要学规矩。母妃已经和父皇求了恩典,容我晚一些择个好驸马再出宫。”
视线移到晏临身上,因为光线不清,看不清面目,只模糊觉得是个气度还不错的男人,她面上绽开笑:“倒是你,就算和嬷嬷学了规矩,大白天的为什么要关紧门,若是行得正,又何须遮遮掩掩?难道因为在这里和男人私会所以怕被人瞧见?还别说,这位公子长得芝兰玉树,若是驸马爷不介意的话,你把他收做面首也可以。”
浑然不知,钦定的驸马爷就坐在她眼前,在听见面首两字后,浓密眼睫之下,尽是阴沉颜色。
珉月懒得和苏涟漪这个混不吝的解释,掀起眼皮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慢声问:“苏涟漪,你知道这世上的猪为什么不会绝种吗?”
苏涟漪下意识老实回答,“不知道。”
“因为……”
珉月意味深长地看向她:“至少还有你。”
“苏珉月!”
苏涟漪大为震惊,“你居然骂我是猪!”
“如果你不是猪,那我再问个问题。”珉月笑了笑,又问道:“你知道如果猪看见你,会和你念哪首诗吗?”
苏涟漪这回学乖了,感觉到前面有坑,索性抿紧唇不回答。
她不说话,晏临却唇角上弯,温声问:“会和她念哪首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珉月一本正经回答他。
“胡说!”
苏涟漪反驳道:“猪又不会说话,怎么可能会念诗!”
“巧了!”
珉月冲着苏涟漪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猪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合着怎么都是猪……
晏临忍俊不禁,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你……你……”
苏涟漪气急败坏,把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当成了狼狈为奸的奸夫□□,几乎想冲过去撕烂珉月那张让人嫉妒得发狂的脸,还有能把人气吐血的嘴。
她突然发觉,今日的珉月虽然不发脾气,却格外难缠,像是突然掌握了四两拨千斤的招数,话里不带脏字,句句都是在骂人,仅凭三言两语,就将她戏弄得团团转。
但,也只是嘴上占点便宜罢了。
苏涟漪自己安慰自己。
别的人不知道,她母亲徐惠妃是知道越国大皇子和齐国二皇子情况的,私下里告诉过她,无论珉月将来嫁给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苏涟漪郁闷的心情稍稍被安慰到,又觉得心里痛快了,趾高气昂地扬起下巴,“苏珉月,关于婚事你想好了没有,到底想嫁哪个?我劝你最好选齐国二皇子,起码在父皇面前还有点脸面,若是嫁给了越国那位,别过得连个命妇都不如。”
“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是也和那些人一样,收了齐国二皇子的黑钱,来给他做说客的?我告诉你,我就是心仪越国的大皇子,这辈子嫁定他了!”
“不识好歹。”苏涟漪嗤笑了声。
珉月不屑地冲着门口方向,抬了抬下巴,“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记得把门关好。”
“苏珉月,你给我等着,选越国的晏临,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我看你以后怎么笑得出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话这么多,烦人得很!”
珉月站起身,索性手动将苏涟漪推了出去,关上门前,她语气笃定,“你就放心好了,我和晏临公子成婚后一定会过得很好,比你,比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要好!”
一字一句,声声入耳。
看着她纤细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晏临再次收紧了手。
明知道是句气人的假话,明知道是故意说给外人听拿来做戏的,可他听到耳中,偏偏会心率失衡。
晏临一时间没法适应这样的自己。
他忽然希望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是影一,这样……他便可像个真正的局外人一样,任她巧舌如簧,也心如铁石,不动如山。
作者有话要说:注:猪的笑话来源于网上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