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路程并不太远,那人住在城北片区的郊外一些地方,现在出发,最晚明天早上也就能赶得到。
车夫建议说走外城的道路,不拥挤。
余幸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凌朝也懒得管,挥挥手让他自己决定。
耳畔的声响逐渐从嘈杂变得安静,余幸打开窗户往外边看的时候,已经是走到略显偏僻的地界。
“走得急,没带什么吃的。”
余幸突然想起这一遭,于是提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停一下,买点东西在路上带着?”
人总归是要吃饭的,这一趟的路途她并不了解,万一没什么售卖吃食的地方,那岂不是要挨饿。
凌朝:“都行。”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让车夫在路边停下。
余幸跳下车,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直哆嗦,左右看了看,只有路边一个烧饼摊儿还在开张,连忙裹紧了衣服几步跑过去。
烧饼摊生意还算不错,总共剩下二十个,余幸都包圆了,正好一个银币,摊主用厚油纸包裹了,叮嘱她敞开口提着,这样更酥脆。
她抱着烧饼回到车里,问凌朝吃不吃。
“吃。”
他吃了三个,余幸吃了一个,然后给了车夫两个。
马车不快不慢的走着,肚子里吃饱了,余幸很快昏昏欲睡。
她裹着自己的大袍子,依着墙壁的一角,睡的迷迷瞪瞪,偶尔睁开眼,见凌朝也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傍晚时分,车夫敲敲门:“两位老板,看天色要下雪,歇一晚再走吧,人遭的住,牲口也遭不住啊。”
“再往前走,就没有旅店了。”
余幸钻出马车,看着不远处那家亮着灯火的简陋旅馆:“...要不,咱们住一晚上吧。”
万一走在路上下了雪,那可真遭罪。
凌朝原本似乎要有话说,听她开口也不说了,抬抬下巴示意车夫把车赶过去。
旅店收拾的还算齐整,也没什么难闻的味道。
余幸本身不是多挑剔的人,可有些地方实在是非常挑战人的底线,她曾经在一些偏僻的小旅店就见到这样的光景——那桌子上的黑泥,都能用指甲刮下来。
虽说对卫生没什么大的奢求,但也不能太离谱。
许是天气缘故,房间大都满员,单间只剩一间,要价一个银币,大通铺倒是还有位置,十铜币一个人。
车夫主动提议自己可以睡大通铺,但这十个铜币他是不掏的。
余幸:“那间房我们也要了。”
凌朝肯定不能睡大通铺,床就给他睡,自己将就将就打地铺。
有皮毛大衣做铺垫,再卷床被子就差不多,如果桌子够大,还可以把它反过来做垫板,防潮又防寒。
是这样打算着,然而进得房间去一看,余幸顿时乐了——这屋里竟然有两张床!
贴墙而设的长炕,中间用帘子隔开了两个独立的空间,彼此之间互不打扰,比预想的好多了。
她将自己的衣服和小包袱放下,拍拍被褥,见都干燥,顿时更满意。
“凌朝,你先收拾,我去问问有没有热水。”
她蹬蹬蹬的出去了,没多会儿又有些沮丧的回来——别说洗脚的热水,连能喝的热水都得排队。
荒郊野外的小旅馆,真的不能要求太多。
然后余幸开始铺床,结果还没铺完,灯灭了,店家的解释是风大把能源线路吹垮了,而且原本就供能不稳云云。
“......”
行吧,反正也是要睡觉的。
余幸和衣躺下,枕头旁边放着个小包袱,里面是钱袋子和烧饼。
帘子对面安安静静的,余幸有点犯嘀咕,心说这人是睡了还是没睡呢,别说翻身的声音,这连呼吸都是安安静静的。
“凌、凌朝?”
“嗯。”
清冷的男声传来:“有事?”
“没事没事。”
余幸拽了拽被子:“我就是看看你睡着没有...外面好像起风了,看来真要下雪了。”
凌朝:“不用怕。”
余幸:“...也不是怕,就是明天的路,会不会不太好走啊。”
传统交通工具,受到天气限制的影响会非常大,若是风大雪大,别说人受得了受不了,就连马匹也吃不消。
哎,这趟实在仓促,应该先提前看看天气的。
但不管怎样,都在半路上了,不如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看情况再说。
她翻个身,抱着包袱,睡的迷迷糊糊。
大约半夜时分,隐约传来一点响动,余幸在外面睡觉还是挺机警的,立刻醒了过来,竖着耳朵仔细听。
密密的脚步声,仿佛得过了有十几个人的样子,即使对方已经一再压低声音,但门板几乎起不到什么隔音的作用。
于是试探着探身,想要仔细听听。
“别动。”
凌朝突然说话,余幸吓了一跳。
“原来你没睡哇!”
她小小声的:“...有脚步声,你听到了吗?”
“嗯。”
其实余幸觉得外面这些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人,荒郊野外的小破旅馆,三更半夜风雪交加,怎么想都觉得很蹊跷。
可凌朝看上去很淡定的模样,她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紧接着,外面的声音激烈起来,似乎是两拨人发生了冲突,甚至兵戈相向,惨叫声和桌椅板凳的倾倒声此起彼伏。
余幸躺不住了,轱辘一下爬起来,抱着包袱就往床底下拱,一边还小声催促着:“...快躲一躲!”
“凌朝,躲一躲吧,不丢人的!”
不管这些是什么人,能不被牵连当然是最好的,万一成了枉死鬼,那要找什么地方去说理。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余幸拽他的袖子,也就顺势跟着力道弯腰,挤在床底下。
床底下的空间其实不小,只是积了许多灰尘,谈不上干净。
“这些人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余幸小声的自我安慰:“等天一亮,咱们就赶紧走。”
凌朝:“不一定。”
余幸:“啊?”
凌朝:“车夫跟他们是一伙的。”
余幸错愕:“车夫?他不是你家里的?”
凌朝:“车是,车夫不是,路上随便找的。”
余幸愣了两秒,然后道:“...那坏了,他见过我的钱袋。”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房间的门被踹开了,一群男人骂骂咧咧的闯进来。
“妈的,没人!让这俩肥羊跑了!”
“跑不了,方圆几里都是荒地,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肯定就在这屋里呢,好好找找就是了。”
余幸浑身紧绷着,几乎要哆嗦了。
床底能躲什么人呢,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只希望这些人是求财,不要稀罕他们的小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幸拉着凌朝使劲往墙边挪,但凌朝却把床帘一掀,出去了。
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叫和陆续倒地的声音。
“出来吧。”
凌朝道:“没几个人。”
“......”
余幸爬了出来,惊魂未定的看向周围,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六个大汉,有两个正痛苦的来回翻腾,还有几个已经不动了。
她一脸难言的看向凌朝。
这么能打,早说啊。
凌朝:“我出去看看,你来吗?”
余幸连连点头:“要去,我跟你一起。”
她实在没胆量自己待着。
小旅馆看来是有些年头了,木头都老化了,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照明只有一把忽闪忽闪的灯笼,火光要要灭不灭的,外面狂风暴雪,透不进一点光亮。
这里显然是经过了一些恶战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人,偶尔踩上去还有黏糊糊的触感,余幸汗毛都要竖起来,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东西。
“好、好像也没人了吧...”
凌朝:“没了。”
确切的说,是没活人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余幸还是暗搓搓松了口气:“那咱们报巡城使吧,这附近有敲梆子的吗?我好像没听到。”
凌朝:“不急。”
两人借着微弱的火光把旅馆查了一遍,发现斗殴的主要有两拨人,其中一方大约是旅馆本来的打手,约莫得有十多个。
另一波则是七八个统一穿着制服式样的,有些破旧,鼓囊囊的套在棉袄下面。
余幸自言自语:“他们是不是当兵的啊....”
“北疆的逃兵。”
凌朝言简意赅:“这些人一路下来也没做好事,该死。”
“......”
那就是黑吃黑了。
车夫的尸体也找到了,看阵营,应该是属于小旅馆的,手里还拿了一把斧头,上边不知道沾了谁的血。
两人在一楼转了一圈,又回到二楼。
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余幸趴到窗户上,眯着眼睛朝外看,风大雪大一片漆黑,但在这一片漆黑里,似乎又有若隐若现的火光。
像是有人在靠近。
余幸拽拽凌朝的袖子:“哎,你看,那是不是有人来了。”
但凌朝并没有答话。
余幸回头去看,就见他身形轻微摇晃,笔直的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