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村。
三月底大早上天还暗沉,许安摸黑起身往外爬,倒春寒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小路径有人走过说话,许安听他们说趁早进城接活,知道自己要赶紧出门,慢了曹桂花就要拿小棍抽自己。
几月前许安被从河里救上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穿回几十年前,那都是在奶奶或者妈妈辈口中听说的年代,直到整整饿了半个月才认清现实,他不仅穿成一个小孩,还是个没爹没妈遭人嫌弃的拖油瓶。
许安爬出草堆想去偷点吃的出来,想到灶房里还藏着几个红薯,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到底没有胆子,穿上从许文那捡来的破鞋,背上背篓就出门了。
一出去,没有挡风的墙壁,寒风一下豁到他的脸上。
本来就让寒风刮得皲裂的脸颊,顿时跟刀子割似的,耳边还能听到寒风呜呜响。
许安不敢耽搁,回来晚了中午吃不上饭,就得明天才能有得吃,吸了吸鼻子,沿着家里的小道往屋后走。
他家里住在山脚,屋后就是上山的路,拐个弯往上走时肚子饿得难受,昨天中午吃的米汤和红薯早就没了。
凛冽的风钻着破洞的缝隙往脚趾去,又黑又糙的脚指头冻僵了,眼角沁出泪水,许安随手擦掉被吹出的眼泪,看到有木棍弯腰就往背篓里捡。
村子的荒地其实有柴捡,只是那都让其他跟许安年纪差不多的霸占了,许安去捡过两次,都让他们抢走了,没捡到柴回去,又让曹桂花打了一顿。
也不是没想到离开,只他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出了长水村饿死冷死都不知道,再说曾经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幺儿,哪里操心过饥饱的事。
许安就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活下去。
好在每天都还有一顿吃,平时饿得难受了,也会趁着家里人不知道,偷偷的藏一根红薯,上山捡柴的时候起个火堆煨了吃掉,整个肚子都是暖意。
只是今天灶房的红薯不多,许安不敢去偷,直接就出门了。
三月天里没再下雪,山路两边起了绿意,有些春日结果的树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果子。
许安就这样边走边看,试图从树上看看有什么吃的,看着看着就见有梅子树结果了,翠嘟嘟地长在枝头上,被风吹得有些招摇。
许安眼睛都亮了起来,跳跑着往梅子树过去,踩在干枯的树枝上,脚步声又重又杂。
枝头的梅子撩拨着许安,偏他长得矮小,伸长了手也够不到,转过身翻着地上的杂草,捡了一根比他还高的长棍,把背篓放下,一点一点将棍子够上枝头,双手一晃,翠嘟嘟的几个梅子落到地上。
棍子敲打时,他的肚子还咕噜咕噜响,小小的脸庞上全是笑意,为着肚子能垫点吃的。
等着青梅掉到草地上,混在新长了杂草下都是同一个色,许安将手中的长棍扔去旁边,低头去一个一个找,先将梅子都捡回背篓里,继续往山上去。
许安走在光秃秃的山路上,手里拿着三个梅子,不是很干净的手还是要搓搓才送进口。
一口青梅,酸得许安整张脸皱起来,却还是不舍得丢掉,口水酸得一个劲流,吃得龇牙咧嘴还是慢慢吃掉了三个。
山里的草新抽了芽也还是看着不够茂盛,高一点的都让割了回去烧火,足够粗的木材大也让砍柴为生的人家拿去卖了,弄回家锯成一截一截劈成五六块,晒干了担到很远的地方去,一走就是好几天,行步匆匆。
长水村就有这样的人家,有富有穷,为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再难再累都停不下来。
有了这对比,许安本就是知足常乐的性子,更觉得自己每天还有一顿饭吃,已经比很多人好了。
吃完三颗青梅,剩下的让许安背在身后,打算藏回睡觉的草窝里,嘴馋时再拿出来啃。
风吹过,许安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同样穿得单薄的人家扛着长木从山下大步走,见到又上山捡柴的他,脸带几分笑意跟他打招呼。
“安娃子,又来捡柴了。”
“贵叔好。”
“哎!要是又弄了什么回来,直接送我家去,我给你卖了。”
“谢谢贵叔!”
许安扭头大声谢,看他走远了才回头,眼看着前面就是茶树林,哎笑一声跑了进去。
茶树也抽了枝丫,许安走在其中一边捡木棍一边四处张望,没多久就看到长得肥肥嫩嫩的茶耳,隔了一颗茶树上有两个茶苞。
背篓里的木柴装满了半框,离着中午吃饭还有许久,许安上午要捡几回,捡碎柴快,他也不着急。
长得矮够不着,就贴着茶树往上爬。
从前的许安哪会想到自己还能爬树,这时却是为了一口吃的,上山下水,掏鸟窝挖土洞,样样在行。
手脚钳着树干往上去,一挪一挪,到了开叉时手就抓在那里,他的手掌长了好几个冻疮,裂了又结疤,小爪子黑红黑红的。
许安半点不介意,上身稳住了,脚下一骨碌就爬上去,茶树不高,茶苞离得也不远,许安扶着枝干站直了一抓就到手。
茶树林大,许安爬了几棵树摘了许多的茶耳和茶苞,先吃了一些就赶紧在茶树林里把剩下的半框捡满了。
等着身后的背篓装满,许安也不敢慢悠悠往回走,冲着山下一路溜回屋后。
天色大亮了,安静了一夜的长水村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起了炊烟,许安见自家院子没人,溜回自己草窝里把里面的青梅和茶耳茶苞藏好,又溜到堆柴的地。
刚把木柴收拾好,撞见了从河边洗衣服回来的曹桂花。
她整个人又肥又壮,面相长得不好相与,嘴角向下,一副刻薄的模样,见到许安拿着背篓正要走,皱着眉头骂了一句吃白食的:“去把猪喂了。”
“哦。”许安应了一声,放下背篓,赶紧到旁边的猪圈那,把剁碎的猪草搅一搅倒进槽里。
许安小小的一只,劲不够就拿着葫芦瓢一勺一勺往里舀,喂了猪出去看到洗好的衣服搁在晾衣杆下,连忙跑过去把衣裳整好挂上去。
往常这时候大伯许承昌已经出门干活了,近日接了个起房子的活,管一顿饭,还给一点工钱,是很好的条件了。
大姐许芬自半年前将许安推下水后,也不如从前那样总是对他非打即骂,总是有多远走多远,却也挡不住她将自家弟弟推进河里险些淹死的话传出去,许安见过几回她偷偷躲着哭,权当做没见着也兴不起同情。
没想到脑瓜子往灶房一探,竟然就撞见她回头,许安连忙缩回跑去背着背篓就往山上跑。
一路跑一路心里扑通扑通跳,跑到看不见身后的屋子才停下来。
许安肚子还是饿,想吃饭,想喝粥,想吃各种好吃的,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认命地捡柴火。
一路走一路捡,不知不觉走到梅花林里,开出好大一茬的梅花,红红白白一大片,谁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栽种的。
村里年纪最老的老人说,当年战乱,他们迁到这边时,就已经有了。
每年到了时候,开得那叫一个好看,粉的白的红的,就是没怎么见打果子,不像山脚上一点那些,年年能结出梅子来。
许安将棍子扔进身后的背篓,望着灼灼花开的梅林,却望见梅林深处有一抹突兀的暗红色。
许安心里一跳,凝神看了起来,冷风将梅花吹落,飘到了那看似人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