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林妈妈还坐在卧室外的独立小阳台里，她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

良久，她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划拉几下，拨了一通视频电话出去。

对面几乎是在打过去的下一秒就接通了。

“怎么了老婆？这个时间，我这边刚九点，家里应该是凌晨两点多，美女敷完面膜怎么没去睡觉？”林爸爸出现在视频画面里。

林妈妈脸上浮现出一些倦态来，她用手腕揉了几下额角，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凌晨的微风夹着着一缕轻轻的叹息。

“你知道你儿子喜欢男孩子吗？”林妈妈问到。

视频对面明显静了一瞬，林爸爸小心翼翼地问到：“你不来封建主义那一套吧？”

“那看来你就是知道了。”林妈妈仰躺在懒人沙发上。

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感到惊异。

毕竟，在林迟昼很小的时候，她经常被工作绊住，没有太多时间去陪伴林迟昼，等她拿着国外的名奖凯旋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儿子的一半童年。

时光对待每一个人都是平等且残忍的，逝去的无法弥补，世人皆知这一点。

再后来，等到林迟昼长大些，虽然是和母亲亲近了不少，但他却养成了一种不太喜欢和大人交流自己感受的性格。

就在林迟昼读六年级那年，他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现在及时转院治疗，未来可以完全康复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于是，林妈妈狠狠心，硬是给林迟昼办理了转学，甚至那段时间都是林妈妈亲自跑的b市，理好了一切事情。

就在转学的一个月前，林妈妈回到了花揽市，却意外发现自己老公和儿子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林爸爸明显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好像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最终，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听到林迟昼说早在小学就开始喜欢唐方，林妈妈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就打给了林爸爸。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很强大的。

“说说吧，你儿子六年级那年，我去b市给他办转学的时候，他做了点什么，让你感到那么有苦说不出。”“啪嗒”一声，莹莹火光照亮了林妈妈的半张脸，不久后，有缕缕飘渺的白烟飘起。

林爸爸眉心一跳，先唠叨了句：“张韵辞你给我少抽点烟！”

“知道了。”偶尔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大名，林妈妈知道这是在发火的边缘了，于是立马明智地转移话题，“快说，我现在只想知道咱家小林子的事。”

林爸爸呼出口气，想起那天的情形来。

无非就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下午了，没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只有一个安安静静的乖儿子坐在毛毯上看着窗外花园里的小草。

林爸爸走了过去，在儿子身边坐下，揉了几下对方的头，成功把儿子的发型弄乱后，他才在儿子幽幽的眼神示意中收起那作恶多端的手。

“在想什么？”林爸爸问到。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想 。”林迟昼抬起眼睛，那水润的眸子里充斥着迷茫 。

“呦……什么事？跟爸爸说，爸爸给你解决。”林爸爸一副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慈父模样 。

拜托，自从林迟昼八岁之后，他压根没有看见过对方这么软乎乎的找爸爸帮忙的样子好嘛？但凡是他儿子现在软软地跟他说：“爸，我想做王子。”林爸爸都能立马给他拿钱堆出一座城堡来。

几分钟后。

“……”

呵呵，林爸爸一把拎起林迟昼的后领子，把人扔到了门口，说到：“儿子啊，要不是因为咱俩真有血缘关系，要不是因为你还小，要不是因为你身体差，这三点你但凡少一点，你现在都不止是站在门口，而是站在港口。”

啪--

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小林迟昼皱眉，烦死了，明明是大人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才恼羞成怒把小孩给丢出来。

他烦躁地坐在台阶上，继续开始看小草。

好像，那小草都比他爹管用。

至于他那不管用的爹，现在正跟他隔着一道门，捏着手机不断在玄关的走廊处来回走动。

他在手机上的搜索框内打出几个字：

“儿子说……”

不对，删除重新打。

“朋友说……”

算了。

“一个男的说他看见另一个男的心跳会加快是什么意思？”

按下那个“搜索”键，看见这么一条搜索记录躺在自己的手机里，林爸爸感觉到相当不现实，还感觉自己儿子连带着自己都是半个傻比，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傻子。

但没办法，怎么说也是亲生的，而且就这么一个，再怎么求他老婆也不能再造一个小女儿出来了。

缓了快有三分钟，屏幕早已暗了下去，林爸爸才颤抖着手，按开了手机，点下了第一条回答。

“哥们，如果你对一个男的心跳加快，那么只能说明以下两点：1他很帅（当然，包含你是gay的可能）；2你跟他有仇，见到他只想捏紧拳头揍他；3你喜欢他（这你就妥妥的gay了）。”

林爸爸看到第二点的时候，猛地一吸气，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也不看林迟昼在哪，随便一挥手就抓住了对方的后领子，把人给提拉了进来。

他几乎是恳求那般，用星星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问到：“你好好跟爸爸说，那个小男生，你看到他心跳加速，是不是想打他？”

“……”林迟昼淡淡抬眸，毫不犹豫地伤害了自己老父亲的心，“不，想亲他。”

哐--

下一秒，门被踹开，一个“不知名物”沿着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轨道落到了草坪上。

“……”林迟昼。啧，这该死的、脆弱的、成年人的、承受力。

不过他也不急，他知道他爸爸很快就会和自己和解。没错，是和他自己，不是和他儿子林迟昼。

他爸爸会找好一万个理由来避免自己下杀手。

小林迟昼在拍拍屁股上的草，和他妈妈的草坪轻轻道了句歉后，重新坐回了那块台阶上。

每次他被扔出来都坐在那里，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再次轻车熟路地拎回去。

不过，他想，这次可能要久一点。

屋子里，林晨已经把手机扔到了茶几上不再去看。

在他儿子说明白后，他再怎么不想承认，也必须要认清这个现实--他的儿子喜欢上一个人，只不过，对方是个小男孩。

他已经忘记有多长时间没有遇到过这种令他很烦恼的事情了。他可以现在就冲出去，不管不顾地打林迟昼一顿，恶狠狠地告诉他，这样不对。可林晨又必须要求自己想出一个不对的理由。

他想了很多很多，不对在哪？

是不对在时间吗？不是，懵懂的少年时期谁都有，他和张韵辞就是青梅竹马，那会儿他占有欲强的要命，每天都要跟在人家身后，跟着把人送回家，吓跑一堆情敌后，他才能安心回自己家。从幼儿园到大学，一直如此，现在也是。所以，不是时间不对。就算是时间不对，那也是遗传他老子的，做老子的林晨没法用这个去要求自己的儿子别犯一样的“错”。更何况，这不是错。

那是不对在性别吗？林晨总以为，性别歧视这个词不怎么会对男生讲，他也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歧视女性，甚至相当尊重女性的人。那男性呢？他同样尊重。至于他儿子喜欢上一个男性这个事情，无可辩驳，他同样该尊重那个作为被喜欢者的小男孩。所以，不是性别上的不对。

他又问自己，儿子喜欢一个男生算错吗？怎样算错？违反法律算错。于是林晨拿着手机找了一圈，没有哪一条规定一个男性不能拥有一个同性爱人。甚至，在他去搜索“同性爱人”的时候，手机上自动给出了“同性结婚该去哪个国家办理结婚证？”这条答复。

所以，法律并没有规定，这是犯罪。

即，法律无规定即无罪。那么，他儿子爱同性，无罪。

算是违反家规吗？

这个问题蹦出来的时候，林晨自己都感觉到了好笑。林家家规中不但没有这一条，还明明白白地标出了“宽容和善”“顺其自然”这条。

连老祖宗都明白，对于一些特殊情况，不要去过度计较。

扪心自问，他林晨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林迟昼当之无愧。可他亦需要一个在他颐养天年时常常陪伴在身边的儿子儿媳。

这样说，只要儿子儿媳在身边，儿媳是男的还是女的，倒也算无所谓了。

……

与此同时，门外坐着的林迟昼，双手托腮，看着不远处成排爬过的蚂蚁，又叹了口气。

回过头，对着门轻轻说到：“对不起啊，爸爸。”

可是，我真的好像弄明白那种酸酸涨涨的情感是什么。也不想离开唐方那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尽管他总让我感到头疼，但我不会嫌弃他的。

……

三个半小时后，天边的最后一缕光被吞噬，金乌的尾巴越溜越远。

小林迟昼抬起头，找着老师说的“启明星”。

他不需要北极星指引方向，他只要启明星让昼夜长明。

这样，时间也不算太漫长难熬，那个怕黑的小男孩也不用再惊恐难捱。

不知道什么时候，感应灯亮了起来，一道长长的影子遮住了林迟昼的影子。

林晨在林迟昼身边坐下，父子紧挨着，动作竟然都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身穿白色衬衫，一个身穿黑色短袖。

身穿黑色小短袖的林迟昼先开了口：“你又装嫩。”

“…………”这孩子。林晨斜了他一眼，“呵，我老婆就喜欢我这样穿。”

“………………”这爹。林迟昼干脆不理他。

先提起今天下午那个话题的是林晨，他说到：“你的那种感情呢，叫‘喜欢’，知道吗？你喜欢那个小男孩，就你见到了会很开心的那个。”

“在今天下午你把我丢出来第二次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小林迟昼巴巴说到。

“喔，那你悟性怪高。”林爸爸阴阳怪气。

“不是，你手机搜索栏忘记删除了，我看见了第三条回答，是‘喜欢他’。”林迟昼微微勾勒出一个笑。

林爸爸：“……”原来如此。

不过，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只能谨记祖训，顺其自然了。

“这件事，先别跟你妈妈说了，她最近还有件作品要参加国际大赛，别让她操心。”林晨这样说到。

父子之间，有的话不需要挑太明白。

林迟昼站起来，冷冷的小男孩抱住了他爸爸的脖子，说到：“谢谢爸爸！”

“诶呦……”林晨一只手撑在地上，撑起自己和儿子的重量，以及肩膀上，他老婆和整个林家的重量。

父子二人比谁都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要用多大的毅力，才可以把这条路走下去。

不过，未来的事就留给未来吧！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半辈子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吧。

至于剩下的，交给命运，交给后半辈子的自己去抗，自己选的路，走到黑也不惧怕。

……

林妈妈困倦地揉了揉脖子：“你们爷俩啊，一家三口，你两合起伙来瞒着我一个，得，孤立我呐？”

“没有啊老婆，是体恤你。”林爸爸说到。

“行呗，那你知道那个小孩是谁不？”林妈妈睨了屏幕一眼。

“不知道，但我觉得以你儿子的审美来看，肯定是他们班里当时最漂亮或是最帅气的小孩，长大了指定没得说。”林爸爸笃定说到。

“……”那还真是，林妈妈一想，开家长会的时候，确实属唐方漂亮。

林妈妈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到：“是糖糖，隔壁唐家的独苗，就跟你这次一起出差谈生意的老唐家的宝贝儿子。”

“……”林爸爸。

他儿子活着就是为了折磨他老子吧？《父与子》这本书要是让他写的话……呵呵，恐怕是一本恐怖小说吧。

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和唐昀说的。”林晨在心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愿主保佑，唐昀千万不要在路上把我给刀了，然后抛尸。”

“哈哈，行了啊，别哄我了，我好歹也是新世纪优秀女青年创业家外加艺术家，我也很开放包容的。”林妈妈说到，“不说了，要去睡觉啦。”

挂了电话后，林妈妈把吸了没几口的烟摁灭在了烟灰缸内。

算是一夜清梦。

……

次日，再次醒来的时候，林妈妈发现通讯软件中蹦出几条消息。

〖林管管：不对啊，你儿子不是才转回去没多久！？怎么就把人小唐泡到手了！？〗

五分钟后，又是一条。

〖嘶，不对，他六年级的时候就对人家起了不正常的心思，如果幸运一点，人小唐对他也有意思……嗯，按照你儿子的逻辑来说，就相当于他两从六年级开始就已经是一对了，现在高一，已经是第四年了。啊，四年爱情长跑……嗯，泡到手，也应该。〗

林妈妈揉揉眼睛，低声骂了句“傻逼”。自己给自己讲明白了，还找她问什么？

这对父子，唉。

作者有话要说：林爸爸总会有一百万个理由把自己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