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大乱,隋室失其鹿,难道杨留守就不想当皇帝了?”
程咬金此言一出,全场三度陷入沉寂。
这又是一个谁都心知肚明,但往往不会轻易宣之于口的话题。
这一回,杨遇安并未如先前那般应对如流,反而对天沉吟片刻,道:“若杨某说对那至尊之位没有丝毫惦念,想必诸位也不会相信。”
“毕竟一旦成为皇帝,旁的不说,杨某可以收尽天下百家英才与我一同推演钻研功法,说不定能推演出一门足以登临仙们的旷世功法,并以此修炼成仙,长生不老……但是,这不是杨某的道啊!”
杨遇安环视全场,目光坦然:“想必诸位多多少少听说过,杨某之道,与社稷相关。”
“我这个社稷,不是大隋的江山社稷,不是王侯将相卿士大夫的社稷。而是你们脚下所踩的土地,是你们遮风挡雨的茅屋,是你们碗里饱肚的稻饭,也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天下太平。”
“所以你们问杨某想不想成为天下至尊,我的答桉是既想又不想。”
“若与我道相符,名声与实利皆得,那我是想的。”
“若与我道相悖,所谓称帝不过作结自缚,那我要来何益?”
说到这里,杨遇安扶着腰,理直而气壮道:“这一点,从杨某证道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改不了啦……”
杨遇安絮絮叨叨与众人说着,全场气氛固然没有了一开始听闻要攻打江都的热烈高亢,但柴绍听着听着,眼见众人渐渐开始与杨遇安有说有笑,有来有回,便勐然回味过来杨遇安为什么刚刚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将那层窗户纸当众捅破。
因为他根本不想当那个用“望梅止渴”来哄骗麾下作战的曹孟德,而是要当“以人为本”的刘玄德!
他不是将骁果当作谋取权势的工具,而是真心将所有人都当作朋友,袍泽,兄弟,甚至心腹!
哀兵之势,只能依仗一时。
一旦这股子气头泄了,还得反过来面对因无法立即兑现诺言的反噬。
杨遇安的王业,顶多止步江淮。
只有与将士们交心,得到大家的认同与信任,方才能长久走下去,哪怕遭逢逆境挫折,也能上下同心战胜困难。
这一刻,柴绍莫名想起一个典故。
昔年子贡问政于老师孔子,孔子告诉他三件最关键的事:足食,足兵,民信之。
子贡追问,如果这三者非要去掉一个呢?
孔子说去掉充足的兵甲战备。
子贡再问,如果还要去掉一个呢?
孔子说去掉充足的粮食。
因为自古人皆有死,但为政者若不能得到民众信任与支持,不论胸中蓝图如何宏大美好,不论推行的政·策方略如何精妙绝伦,都只是空中楼阁,最后一事无成。
这便是比哀兵之势更可靠、更持久的“信兵之势”!
“我现在忽然感觉杨留守或许真的能带我们回到关右老家了……”
柴绍望着旁边跟众人一起渐渐与杨遇安熟络起来的副将程咬金,心中如此思忖道。
……
李子通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他发现当皇帝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六宫粉黛,珍馐百味,千万人朝拜,各种想象中的人间极致享受……在这座刚刚经历战乱洗劫的江都城中,暂时都与他无缘。
他每日面对的都是诸如整治城防、修补墙屋、整顿吏治,安抚流民,整编扩军,赏功惩过……等等等等具体而繁琐的事务。
偏偏自己麾下都是盗贼流民出身的义军,让他们烧杀抢掠还行,治理朝政……还指望一群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文盲?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原本江都城中的文官体系。
这也是他为何先前不许宇文兄弟带走太多人的缘故。
这些人可都是成就霸业必不可少的“宝贝”!
可现在问题是,“宝贝”虽然落到了他手中,但却不怎么听话。
就好比眼前这位前江都太守兼右御卫大将军陈棱陈长威,能文能武,且在江南士族中颇得人望。
若得其辅左,自己治理江都将事半功倍。
但与此同时,他李子通这些年在海陵作乱,没少跟这位陈太守打交道,双方根本就是战场上的死对头。
破城数日,对方依旧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不管李子通许出什么高官厚禄,对方都坚持以贼称呼李子通,绝不承认是大吴皇帝。
李子通听得心烦意乱,目光一冷,道:“杨广那昏君无德无道,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这般不识好歹,后世人只会骂你愚忠,休想以此流芳百世!”
“呵呵,天子或有失当之举,但你李子通又好到哪里去?”陈棱依旧油盐不进,“你也不瞧瞧你手底下的人入城以后都做了什么?烧杀抢掠,淫污妇女,私掠民财……这是天子王师应有的作派?这根本就是一群流寇乱贼!而你李子通,也不过是一名沐猴而冠的小丑,狗屁皇帝!”
“你……放肆!”
李子通本就被琐事搞得心烦意乱,这时候被陈棱一激,顿时火冒三丈,当即下令将陈棱打下死牢,择日当街弃市杀头,以儆效尤!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省心……”
陈棱被压下后,李子通坐回皇帝宝座,揉着发胀的双额,感觉比连续打十场恶仗还要疲惫难受。
他深知一味靠打杀威吓绝非长久之计。
要当皇帝,终究还是要依仗文治。
“丹阳那边怎么还是没有回信?若杨遇安肯来相助,朕便无此烦忧了……莫非还是嫌朕给的官太小了?”
他之所以只给民部副职,除了要试探琼花盟的诚意,并保留一定封赏余地之外,也是担心万一民部被杨遇安完全掌控,长远来看,等于将“钱粮”这等命根子交到对方手上。
不过此时此刻,若不能立即稳住江都局势,恐怕自家的“大吴”也长远不了多久,所以他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妥协,重新起草一份诏书。
长远的事,等渡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片刻后,任命民部尚书的诏书拟好,李子通咬牙盖上大印,便要命人给丹阳送去。
但黄门尚未踏出宫门,外头便有人匆匆入内禀告,说城外江面上出现了大量琼花盟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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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通闻言神色一喜,心道莫非杨遇安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携带粮资来投诚?
“琼花盟带来多少粮草?”李子通期待看向通传的黄门。
后者却神色慌乱摇头道:“陛下,琼花盟开来的不是粮船,是战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