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概四五点的时候,车子驶入了B市某家高档的私立医院。
祁原脸色冰冷地跟着保镖下了车,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出了车后秋风一吹,只觉一股凉意迅速钻进了前胸后背,忍不住瑟缩起来,给伤口用的止痛剂也快失效了,所以现在祁原的感受是又冷又疼。
有保镖察觉到了祁原的不适,赶紧脱下外套给对方搭上,祁原受人控制正是苦难的时候,也没有拒绝,披上衣服后又跟保镖们要了手机,一边给刘奶奶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离开了医院的事情,一边跟着保镖往祁老太太所在的病房走去。
祁原已经快速调整好心情,既然都被强制抓过来了,那就打起精神来应对。
到达高级vip病房门口,祁家的老管家杜钟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戴律师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祁原出现,纷纷露出了喜色。
祁原看到他们这番模样,总觉得之前十八年过的都有些虚假,自从他跟彭满女士离开祁家后,就没怎么得到过跟祁家有关的任何人的善待,也是因此他们才从B市搬去了A市。
他缓缓走近两人。
祁原神色冷冷的,冷白皮和虚弱带来的苍白让他白亮的不像话,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易碎的洁如白玉的陶瓷娃娃,因为紧张和气愤侵犯抿过的嘴唇带上了些许殷红,让他看起来越发清冷糜丽。
在杜管家和戴律师面前站定,祁原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被黑色的长刘海遮挡住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面前这两人。
“大少爷,您来了。”杜管家率先说话,看到祁原身上的病号服时,神色闪过一抹哀痛,对方割腕自杀的事情在调查祁原踪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很庆幸对方没有什么事,不然祁家要彻底完了。
祁原只是沉默着,显然拒绝交流。
宽大的黑色西装搭在身上,越发显得他身形纤瘦,些许病气从他身上扩散出来,一米八的身高都给人一种随时要倒的感觉。
杜管家更加心疼他,当初祁原离开祁家的时候,也才十二岁,他父母离婚的时候闹的鸡飞狗跳,少年几天之内就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但主家的事情他们无法插手,只能竭力冷眼旁观,说起来他多少是有些惭愧的,毕竟从小看着祁原长大。
“大少爷,老夫人还不知道您出事的事情,您可否跟我去换一套衣服?”
闻言祁原把目光定在了杜管家身上,发现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高档的手提袋,估计是一套衣服无疑。
祁原也不想让祁老太太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很配合地答应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祁原再次站在了病房门口,休闲方领白衬衫外套一件驼色长袖羊绒衫,遮住了左手腕上的绷带,黑色九分裤,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脚踝。
他那样瘦削,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唠唠的,无端透出几分脆弱,清冷疏离的气质更甚,仿佛一只华丽娇柔却不好亲近的幼年缅因猫。
杜管家在前打开了病房的门,祁原跟着他缓缓走了进去,戴律师已经在里面候着,而祁老太太此时正仰躺在摇起来的病床上,罩着呼吸机,虚弱的目光已经泛着迷离,好像随时都要离开人世一般。
然而在祁原进来之后,她的目光锁定到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顿时亮堂起来,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流露出惊人的光彩。
“小原……”她的嗓子已经哑了,衰老得就像破旧的风箱。
祁原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还是无法把病床上这个瘦得几乎只有皮包骨且满脸皱纹的女人跟祁家那个雷厉风行强势尖利的老夫人联系在一起。
祁老太太很爱美,十分注重保养,尽管年过六十也依旧光彩照人,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而现在,一脸憔悴,眼底青黑,眼窝深陷,目光浑浊。
但这似乎就是事实。
而这个事实也告诉他,他曾十分憎恨的祁家,真的覆灭了最终只会剩下他这么一个脱离祁家的血脉。
“老夫人,您不会有事的。”最终他还是心软了,你无法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祁老太太却眼中含泪:“你都不愿意喊我一声奶奶……”
祁原沉默了,彭满女士的郁郁而终跟受祁家的磋磨有很大的关系,他无法再迈过心里那道坎,去接纳任何一个让彭满女士受过伤的人。
祁老太太瘦削的脸神情越发颓败起来,“也罢,都是我们祁家造的孽。”
祁原无法接话,依旧沉默着。
祁老太太一生要强惯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追问下去,她强打起精神来,喊了戴丛过来,“戴律师,文件都准备好了吧?”
戴丛严肃地点头:“都准备好了,只要祁少爷签字了,就会立刻生效。”
祁原冷冷道:“我拒绝,我不会要祁家任何东西。”
祁老太太被他干脆的拒绝气得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原,这是奶奶最后的愿望,我快死了……”
祁原渐渐攥紧了拳头,想说这跟他没有关系,但最终还是改口了,“没有这个必要。”
祁老太太艰难地露出一抹笑来:“我希望能补偿你,也不想让偌大的家产落入有心人手中,我要把祁家交付给你。”
祁原瞳孔猛地缩紧,“他们出车祸……”
“所以,我死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祁老太太闭了闭眼睛。
祁原却觉得一股躁动的火在胸腔里流窜着,想发作却没有出口,凭什么他要像玩偶一样,不招人喜欢就被踢到一边,有用了再绑回来。
“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想跟祁家扯上任何关系,祁家的遗产也跟我无关。”他攥紧了拳头,打算转身就走。
“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在继承遗产之后。”祁老太太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嗽似乎把她的精气神都咳没了,她人更衰落了,仿佛即将要死去。
“与我无关。”祁原冷冷地说完,转身便走。
祁老太太见状,只是喊了戴律师的名字。
戴丛时刻待命着,听到最后的号令,赶紧冲到祁原面前,说道:“祁少爷,您就签字吧,不签字您也无法离开这里,外面都是保镖。”
祁原斜睨了他一眼,仿若未闻,径自往门口走去,从背后看,他的身形更加单薄了,更加不禁惹人怜惜。
然而才打开门,便见几个保镖鱼贯而入将他困住,祁原斜眼看了戴丛一眼,“让他们让开。”
戴丛却满脸严肃又带着些许歉疚道:“祁少爷,只能得罪了,我高薪受雇于祁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祁家被瓜分。如果以后有幸能受雇于您,您再找我算账不迟。”说完便跟保镖们使了个眼色,祁原立刻就被抓了起来,然后被押到了一旁桌前。
戴丛立刻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来放在桌上,然后将签字笔塞在了祁原的手中。
祁原握着笔无动于衷。
戴丛越发急了:“祁少爷,您听我一句劝吧,如果您不继承遗产,被那些人拿走遗产的话,他们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您,因为你是祁家唯一剩下的人,如果您继承了遗产,你就有能力做很多事情,而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戴丛话音刚落,祁原便忍不住笑了,又脆弱又凄凉,“所以我只能签是吗?”
杜管家也在一旁道:“大少爷,老夫人这是在保护您。”
祁原沉默了,这种被强制拉上贼船的保护,也不是谁人都想要的。
他本来想着尽量远离祁家,结果呢,他流着祁家的血就是原罪,根本就逃不开明里暗里的纷争。
祁原深呼吸一口气,在老夫人戴律师杜管家和保镖们的胁迫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签在了文件上。
一百多亿的遗产呢,买他后半生的自由和心安真是太破费了呢。
其实有钱也挺好,很多苦难都是因为没有钱,他在贵族学校被欺凌是因为没有钱,男主在牧家被欺负是因为没有钱,如果手里有用不完的钱的话,人生会快乐很多。
但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快乐。
“老夫人?”
签到最后一个字,杜管家突然惊喊了一声,赶紧往病床旁走过去,祁原的目光也不由得看过去。
只见祁老太太已经闭上了眼睛,嘴里艰难地说着一句挤不出多少声音的话。
小原,对不起。
然后放在胸前的手彻底垂落到了病床边上去。
监测仪器上的数据瞬间拉平,发出刺耳的声音。
祁原呆愣住,手中握着的签字笔也掉落在了桌上。
祁老太太死了,那个强势犀利高高在上的老夫人死了,曾经因为不喜欢彭满女士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他的奶奶死了。
都死了。
祁家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原本他也是要死的。
这就是书里祁家的结局吗?
祁原身形不禁晃了晃,把住了桌子才得以站稳脚跟,只是惊觉眼眶竟然湿润起来。
他哭了。
哭这个病床上晚年凄惨的老太太,也哭他今后孤独的命运。
祁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殡仪馆,再然后是祁家一家四口的葬礼。
祁老太太去世前什么都安排好了,包括她的讣告、葬礼,宾客的名单,以及他这个祁家唯一的送葬人的身份。
祁原以杜管家亲戚的身份来葬礼上帮忙送葬,戴着口罩,没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杜管家和戴律师说这是祁老太太对他的保护,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祁家还活着一个孩子并继承了偌大的遗产,但是祁原不会露面,除非祁原有一天能荣光地带着祁家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