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硕托被放了回去,没有遭到虐待,也没有被砍下脑袋,反而送了匹良马与干粮若干,并安排两名夜不收骑兵护送,放硕托返回了辽阳城。
再次见到四肢健全,浑身只有一些轻伤的弟弟硕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岳托感到难以置信,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他身上这拍哪拍,确认是真人后,这才问道:“你没死,明人为何没有杀你,还把你放了回来?”他本以为弟弟硕托必死。
“我也以为他们定会杀了我,拿我的人头换赏,但吴襄吴大人开口求情,救下了我一命。”
硕托解释道,因为经历战败,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在他脸上没有半点的桀骜,反而流露出了庆幸与感激,对那位吴襄吴总兵的感激。
“他为什么会为你求情?明军恨我们入骨,若被俘必难免一死,难道……”
岳托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词汇,道:“养寇自重,难道看我们如此衰弱,这些明军总兵,又想玩养寇自重,以避免朝廷兔死狗烹?定是这样,定是这样,哈哈哈!天助我等,看来我们还有东山再起、入主中原之机会,明人永远只会内斗,永远只会猜忌功臣能臣,哈哈哈,只要有这些养寇自重的大明总兵在,我们就永远都有翻盘之机会!”
比如他们祖父努尔哈赤,不就是被辽东总兵李成梁给养寇自重养出来的么?不然女真八旗,也不不至于发展到占据几乎整个辽东,且无人能敌的地步。
没想到大明的总兵们,又要捡起他们的传统艺能了。
好事情。
这对女真八旗来说,绝对是好事情!
“大哥,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觉得砍了我的脑袋不划算,带去不了多少利益而已。”
硕托摇头道:“他们放我回来,是想让我帮忙传个话,想跟我们大金建立商业合作而已,是想赚更多的银子,不是为了养寇自重。”
“合作,什么合作?我们都快山穷水尽了,还能怎么合作?”岳托一脸的不解。
“树,辽东的树多,吴大人看中了我们山上的树,想从我们这里大量购买木料,还有山上的野山参、河里的东珠等,这些好东西他们全都要,还说会给我们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
硕托花了点时间,详细的解释了一番。
没错。
在生擒硕托之后,对于他这个后金贝勒,曹文诏、王应晖二人,都是主张押送京城献俘,让朝廷千刀万剐,以换取皇帝的赏赐。
只是一个贝勒,能换来多少的赏赐?
是银元一千,还是爵位一级?抑或者封妻荫子,最了不得,就是加官半级或一级,如从副总兵升到总兵,总兵加封龙虎将军或建威将军头衔,然后就基本到顶了,至于提督、总督之类的,是只有文官才有资格担任的,他们就别想了。
即再怎么立功,上升空间也非常有限。
何况还是三位总兵来分润这个功劳,那得到的赏赐就更有限了。
而曹文诏、吴襄、王应晖三人当中,曹文诏的武力值统兵能力是最强的,是个较为纯粹的武夫,王应晖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比较均衡(也可以说是平庸)。
吴襄却是经营方面的天才,带兵打仗方面他可能是个渣,但他绝对是一位极优秀的商人,关宁军中,就他吴家的各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置办无数产业,故而吴家家丁的待遇是最好的,装备战斗力也都不弱,加上有个非常能打的儿子吴三桂,两方面因素下,关宁军中,就逐渐的以吴家为首了。
这次面对硕托这个高价值的俘虏,吴襄的商业头脑立刻就转动起来了,他认为现在辽东缺粮,建奴若得不到粮食供应,只会铤而走险,就是不打大明,也会进攻蒙古或者朝鲜,总会寻求一条出路,不可能坐以待毙活活饿死。
既然如此,还不如跟建奴建立合作,卖点廉价的粗粮给他们,但是得把辽东的优质木料、野山参、东珠等资源带过来换,如一颗树换十斤粮食,一株野山参换二十斤,一颗上等东珠换五斤,反正有什么高价值的资源,都能拿来换粮食。
而优质木料、野山参、东珠等,都是许家庄最为需要的物资,有多少收购多少,就跟各种矿产资源一样,价格也都非常不错,不怕许家庄不会要。
这样关宁军作为中介,女真建奴提供资源,许家庄负责收购,用银元或粮食支付,关宁军再供应若干的粮食,解决建奴们的缺粮问题。
一个包含三方的贸易循环就形成了。
谁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作为中介中转的关宁军,只付出了很少的辛苦,就获得了大量的利益,等于是女真建奴在给他们打工,而且也不用怕遭到反噬,不停话就断粮,看看能坚持几天?
或者也可施加军事压力,现在八旗精锐只剩三万不到,关宁军则有七八万,且装备了板甲跟合金刀的就有三万多,根本不必惧怕,实在合作不了,明年就直捣辽沉,来个灭此朝食,辽东的丰富资源他们自己开发。
让建奴除了选择合作便无路可走。
对于吴襄的这个方案,王应晖表示赞同和支持。
曹文诏则完全不支持,他只想尽快灭了后金这个巨大的威胁,为朝廷收复辽东,但面对吴襄的一句:“等我们扫灭了建奴,朝廷会如何安排我们,会同意我们继续驻守辽东么?朝廷的文官们,会不进行诽谤,会看着我们置办产业而不是弹劾我们居心叵测么?届时兵部一纸调令下来,我等从还是不从?”
听到这些质问。
曹文诏沉默了,如果是以前的话,朝廷下令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他去哪里就去哪里,绝没有二话,但现在他置办产业了,身边的亲友、伤残的士卒、退役的部下,全部安排了高薪的岗位,收获无数真心拥戴,现在要他做回那个纯粹的朝廷总兵,他自己愿意,但身边人愿不愿意?手下的将士们愿不愿意?
养寇自重,不,养寇求存,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毕竟朝中的那些文官实在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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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终曹文诏也不得不痛苦地违背初心,同意了吴襄的商业方案。
……
“原来明军不仅想养寇自重,还想跟我们做生意,愿意把粮食交易给我们,好事,这都是天大的好事!”
听完硕托的解释,岳托更加的高兴了,绝处逢生啊,每次他们女真到了遭遇巨大危机的关头,总会有一些好事发生,从而扭转极其糟糕和被动境况。
天佑。
他只想用上天庇佑来解释。
“大哥,这是好事,可是辽东的汉民已经全部跑光了,想砍树换粮也没人了,还有山上的野山参、河里的东珠,都需要人手收集,现在汉民包衣都没了,我们怎么收集这些物资?”
这时硕托提出的一个问题,让岳托脸色大变,进而脸色无比苍白。
没人了。
上百万的汉民跟包衣,都全部驱赶或者杀死了。
赶到几乎一个不剩了。
可没人山上的树谁去砍?
山上的野山参谁去挖?河里的东珠谁去采?
难道让他们八旗子弟、女真本族人去干这些粗活么?已经很多年没干这些活的他们,还会这些技能跟手艺么?能吃得了那个苦么?
“错了,我们做错了,不该为了省下粮食,而驱逐那些汉民的,没了他们,我们恐怕得要亲自去干那些活了。”岳托心里满是悔意的道。
“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抓一些人代替?如蒙古人、朝鲜人?”硕托问。
“难、难,前几天你的冲动,葬送三千精锐,现在本族青壮减少到不足三万了,再去周边抢掠,会导致老家无人看守不说,若再出现折损,八旗就彻底完了——我们已经没有本钱去打仗了。”岳托神情灰败的道。
“我、我错了,我该死,请大哥责罚!”硕托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和愚蠢,脸色也惨白一片,不由跪了下去。
“你是该死!但如何责罚,要让父汗他们决定。”
岳托喊来几个甲士,以不听将令之罪,把硕托拿下,推出重责了五十军棍,让他看起来尽量悲惨一些。
……
九月十五日。
盛京城,大政殿,众王议政大会上。
“混账,三千精锐,十分之一的成年族人青壮,就被你这葬送了,你竟还有脸活着回来?斩了斩了,将这个罪人推下斩首,给三千死去的族人陪葬谢罪!”
新任大汗代善勃然大怒,当即要处死自己的二儿子硕托。
“大汗不可啊。”
“硕托虽然冲动,但也是为了断后,为了扞卫我八旗的血勇啊!”
“其罪可诛,但其行可悯,若是换我在战场之上,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本族的男丁已经不多了,杀一个少一个啊。”
“把硕托贬为普通旗丁,让他戴罪立功吧!”
“是啊,现在汉民包衣全部跑光了,就让硕托去干活养活族人吧。”
在其他旗主和贝勒们的求情下,硕托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丧失了高贵的身份,贬为最底层的旗丁,可谓毫无前途可言。
仅过去两天。
硕托就被发配到了盛京城东北方向的铁岭山上,手里多了一把斧头,不得不对准一颗成人合抱粗的大树,吭哧吭哧的砍了起来,被安排了一天至少得砍十颗树的任务,还得除去枝杈、锯断、搬运到辽河边,每天至少得干七个时辰,简直辛苦至极。
但他必须得干!如今严重缺粮,一颗大树能换20~30斤粮食,只要树砍的足够多,就能得到足够的粮食,养活所有族人。
只是他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再拼命的砍,也就解决十来个族人的口粮而已。
而且十月之前,辽河就会封冻,借助河流解决木料的运输(陆路运输效率低,会累死人),只剩短短的十来天了。
于是为了充分利用好这宝贵的十来天时间。
从九月十八日开始。
近三万人的八旗精锐,人手一把斧头或木锯,进入铁岭山中,但这次要对付的,不是任何他们眼中的牛羊马,而是那一颗颗的大树,即这些砍人原本极为厉害的八旗精锐,全部沦为了伐木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