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最近一段时间。

也就是大兴庄之战的结果传来的那一刻起。

皇太极感到浑身冰冷。

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那种冷。

当天就暴瘦了五六斤，头花白了一大半，整个人也萎了，眼中的精芒万丈雄心勃勃消失不见了，只有无尽的浑浊与衰败。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垮了般，再也没有了曾经的信心和斗志。

败了。

因为八旗本部精锐败了。

足足两万的满族女真精锐，没能消灭那支八千人的许家军不说，自身反而折损了一万八千，近乎全军覆没。

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惨败，即便伤亡较大，皇太极也能接受得了，毕竟本族精锐还有四万多人，根基还在，休养生息个十几年就能恢复。

可战败的方式让他接受不了，找不到任何催眠自己的借口。

肉搏战。

八旗本部精锐在近身肉搏战上输了，己方三四倍的兵力优势，居然在近战搏斗上，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如果是火器不如人，输在了火器之上，可以接受。

如果是兵力数量不占优势，被对手以多打少，败在人数不足上，也可以接受。

结果是在八旗精锐最为擅长，最引以为傲，自认天下无敌的近战搏斗之上，输的彻彻底底，人数上也是许家军处于劣势。

这让皇太极怎么找借口说服安慰自己？

区区八千的许家军，不依靠火器之利，只是近战肉搏，就能打败两万的八旗本部精锐，如果许家军用了大量火器呢？如果许家军派出更多兵力，比如两三万人，专门跟大金作对，并直捣辽东之地呢？八旗拿什么来抵挡许家军，全族皆兵管用么？

不管如何设想，皇太极都只能得出极其绝望的结论，看不到半点战胜许家军的可能。

因为他心里最重要的那根信心支柱被打碎了，没办法去自欺欺人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撤。

立刻撤军！回到辽东，以后永远不打入关的主意，再也不越过长城半步。

但仓皇逃窜是不行的！

本部精锐大败的消息，也绝对不能传扬出去，必须严格保密。

尤其是不能被蒙古八旗，以及归附汉军们所知道，不然定会出大的乱子，因为这些附庸力量的人数超过十万，比八旗本部人马多得多，一旦发生乱子，八旗本部现在很难弹压的住。

只能对内释放虚假信息，说那支许家银甲军已被击溃歼灭了，只是出现了些许伤亡，而大明的勤王军队越来越多，继续停留会很危险，这次的劫掠又收获极丰，不如见好就收，不必与明军继续纠缠。

“好好，这次抢的足够了，是可以回去了。”

“不打也好，不打也好。”

“大明这花花江山，不是消灭几支勤王军队就能坐的，还是得步步为营，慢慢削弱为好，每年来抢一次就是最好的弱明之计。”

“回去回去！马上就入冬了，下雪了路就不好走了。”

撤退决定得到了绝大多数蒙古人、归附汉军的支持，或者说这正合他们心意，因为抢到收获极丰、口袋塞满的他们，现在是没有多少战斗意志的，只想着尽快回去，落袋为安，与家人分享成果。

但他们不会意识到，在做出撤退决定的那一刻，他们就沦为了弃子。

还剩四万多人的八旗本部人马，带着最贵重的一批财物，以最快的速度，跑在了最前面。

后面的蒙古八旗、归附汉军，虽然察觉到了不太对劲，但速度就是快不起来。

大车里的粮食太笨重了，但不能扔，这些粮食要带到缺粮的辽东去吃。

俘获的汉人小脚女子走的慢，但太漂亮了，舍不得放走或杀死，必须带回去当暖炕小妾。

还有牛羊等牲畜，都是重要的财产，真的很难舍弃，一定要带走。

至于走的慢就慢一点吧，大明那些胆怯懦弱的军队，连出城野战都不敢，难道还敢追上来不成？

于是慢吞吞的走到十月五日。

合计挪动距离不到百里，连昌平境内都未走出。

直到那支远远看去，便感觉极其精锐的朝廷大军，从四面包围而来。

里面就有那支人人手持斩马刀，据说已被八旗本部精锐歼灭的许家庄银甲军，今天不仅再次出现了，且人数上也没有明显的减少。

此外还有十分精锐的关宁骑兵，人数也在万人以上，比他们这边留守的蒙古骑兵多得多。

昌平后勤营地内。

站在木楼之上。

归附汉军首领佟养真，脸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切。

其实在许家银甲军再次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被皇太极他们给耍了，成了帮他们殿后的弃子。

许家银甲军根本没有败，惨败而归的反而是八旗本部精锐！

不然皇太极他们，也不会仓促宣布撤退，并且跑的最快。

“去告诉耿格尔（蒙古将领）、祖大寿、尚可喜他们，做好迎战准备，我们要打一场血战！”

佟养真下令道，今天如果不拼死血战的话，谁都别想回到辽东。

“不好了！”

一名士兵慌张的过来道：“将军！祖大寿、尚可喜二人宣布反正，突然造反了，他们正在袭杀蒙古人，马上就要杀到这里来了！”

佟养真大惊，马上就听到营地内大乱，喊杀声四起的声音。

外面的数万朝廷大军也开始发起冲锋，杀了过来，在内外夹击之下，即便是铁杆的效忠后金的归附汉军，也迅速的败下阵来，要么战死，要么投降，束手就擒。

佟养真只得拔剑自刎。

……

短短一个来时辰。

后金军的昌平营地被攻破，斩杀蒙古骑兵七千、斩杀铁杆归附汉军五千，剩下四万多的归附汉军，在祖大寿、尚可喜二人的带领下，宣布归降反正，要重新效忠大明。

对于这两个人品可鄙、擅长反复横跳的人物，卢象升极为不齿，主张将二人斩首，或捆缚入京，交给朝廷处置。

“饶命啊，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再不会背叛大明了，如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祖大寿、尚可喜二人跪地求饶，恳求活命。

同属关宁军体系的曹文诏、吴襄、祖大弼、王应晖等人，则为祖大寿求情，说尚可喜可杀，祖大寿情有可原，不如留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史盟主，我觉得这些人还是全部斩了为好，他们长期剃发，加入后金多年，已与鞑子无疑，他们的人头，肯定能换50两银子。”

“没错，本来有五六万的人头可斩，这两个混账突然反正，坏我们赚钱大计！”

“这些人罪大恶极，手上沾满汉人鲜血，乃是最可恶最可杀之人。”

杨御蕃、王洪、邓玘这三位总兵所说的话，让祖大寿、尚可喜二人胆颤心惊，不得不拼命磕头认罪，乞求饶命。

“史盟主，你说该如何办吧，此事由你决定。”

卢象升看着上首的史勇，依然感到别扭的道，毕竟他是朝廷高官，是高级的将领，结果却听从一个来自商人势力的将领的命令，这让他感到荒诞与荒谬，却又不得不遵守约定，临时的听从这个史盟主的驱使与安排。

而曹文诏、吴襄等人也有类似的荒谬之感。

唯独跟许家庄合作较多的杨、王、邓三位总兵，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积极的响应与服从。

因为跟许家庄合作实在太愉快了，他们根本没必要去争什么领导权。

而且许家庄的随行商队，可以确保后勤物资永远充足，能够及时帮你变现战利品，能够立刻支付赏金报酬，没有片刻拖延，也能提供极其准确的情报，做出高效正确的决策。

跟许家庄合作，根本没必要去争主导权，舒舒服服跟着躺赢就行，还能发大财，何必节外生枝。

见这么多的朝廷大将、高官看向自己，等自己拍板拿主意。

史勇想了想道：“让这些归降反正的汉军，作为先锋，去攻打居庸关吧，皇太极派了三千的八旗精锐，在居庸关断后防守，由他的长子豪格担任守将，而后金军主力还没走远，如果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攻破居庸关，就能撵上皇太极的尾巴，让他们必须留下点东西，别想安安稳稳的回到辽东。”

“至于这些归降汉军，死就死了吧，他们的人头还能利用起来换赏，也大大减少我们的攻坚伤亡，一举多得，诸位以为如何？”

史勇说道。

“可以，废物利用，再好不过。”卢象升点头。

“哈哈哈，这些归附汉军本就是建奴拿来攻城消耗的，现在是干回老本行了。”杨御蕃大笑。

曹文诏、吴襄等人则感到不可思议的瞪大眼，许家庄的行事风格，当真是称得上‘务实’二字，如果换成朝廷的什么文官过来领兵，是绝不会做出拿降兵打消耗战的决定，而是以德报怨，给予降者不错的待遇，态度会十分的宽容，拿降兵去消耗敌军，他们做不出这种不符合圣人仁义的事情。

但这个史勇，毫不犹豫的就要消耗这些降兵，还打起他们人头的主意，死了都不放过他们。

对这样的行事风格，曹文诏、吴襄等人并不反对排斥，反而庆幸是跟许家庄站在一边，而不是成为对手，不然绝对是一场噩梦。

祖大寿、尚可喜二人也瞪大了眼，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刚要表示抗议不满，就看到卢象升、杨御蕃等人手放在刀柄上，被无数杀气所笼罩，只得接受安排，乖乖认命。

……

十月六日。

居庸关下，响起震天般的喊杀声。

“冲啊，杀啊！”

“守军只有三千，我们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只要拼命，我们一定能活！”

“是你们抛弃我们的，现在我们要报仇！”

“这都是被你们给逼的，给我去死吧！”

“我早就想杀死你们了！”

“……”

无数的反正汉军，使用梯子等简陋工具，向居庸关发起蚁附进攻，一波接一波的源源不断，从早上一直进攻到下午，小小的关隘之下，堆积近两万人的尸体，至少堆了五六米高，超过城墙一半的高度，可以说触目惊心，血流成河。

但这些反正汉军没有退路，不管死伤多么惨重，都只能发起一波波的绝望冲锋，因为身后就是手持斩马刀的许家军督战队，敢后退的都会惨死在斩马刀下。

如汉军首领尚可喜，就因为逡巡不进，反而想带部下逃跑，被斩马刀劈成了两半。

而居庸关上防守的豪格等三千人的八旗精锐，从早上砍到下午，饭没有时间吃，水顾不上喝两口，箭矢全部耗尽，手里的大刀砍豁了好几把，累到精疲力尽，却不能停下来休息。

且在不少汉军同归于尽式的攻击下，三千八旗精锐，已经折损一半，现在只剩一千五，且个个疲惫到了极限。

“再撑一撑，父汗要我们坚守到八日即可，我们还要再坚持两天！”

豪格给众人打气道。

忽然！

有不少滋滋冒出白烟的铁疙瘩，被扔上了城头，其中一枚就落在豪格的脚边。

豪格意识到不妙，但疲惫的身体做不出反应，就听轰隆一声巨响！

“贝勒爷！”

“贝勒爷变成几块了，贝勒爷战死了！”

“轰轰轰轰！”

更多的手榴弹被扔上了城头，许家军出手了，因为时间不早了，这场居庸关攻城战，不能拖延到明天。

“杀啊！”

借着这批手榴弹的助攻，这一波的反正汉军，终于冲上了居庸关，成功站稳脚跟，并很快把剩余的八旗精锐斩杀一空，仅有数人逃走。

……

十月八日上午。

龙门口外。

刚带着四万余八旗本部人马，与一批高价值缴获的后金军，进入到广阔荒凉的大草原上。

皇太极、代善、多尔衮、硕托等人，前脚刚松了一口气。

后脚就传来两个噩耗！

居庸关失守，负责断后的贝勒豪格与三千精锐，全军覆没。

卢象升正带着天雄军追杀而来，且速度极快，马上就能追上！

“噗~！”

皇太极一口鲜血喷出。

本来身体就不好，过度肥胖，很可能患有糖尿病、心脏病等疾病的他，眼前一黑，陷入长长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