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很快过去。
“我想,邀请你一起可以吗?”杨夏状似害羞实则眼神炙热坚定地问道。
“我可能没有时间。”沈筱回答。
杨夏最近和一些同学组织了个聚会,特地挑选了期中考后比较放松的时间,也正好是整体高三教师需要出差进修不需要补课的周末,他们租用了一个别墅,计划进行两天一夜的轰趴,杨夏伙同班长在班里发起投票,班上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参加,只有少部分同学略带遗憾地表示有事不参加。
沈筱也投了不参加,理由是周末需要进行家教补习。
“筱筱,偶尔翘一次补习没关系的,下次补回来就好啦。”杨夏死缠烂打。
沈筱知道为什么杨夏非要自己去,杨夏筹谋了许久,要在聚会上给沈筱惊喜。
但是沈筱不能去,她咬了咬嘴唇,纠结道:“杨夏,你知道的,我非常看重成绩,我还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玩乐方面。”
杨夏特别失望,失魂落魄的走了,走之前还强撑着笑容说沈筱不愧是学霸也太认真了要向她学习。
沈筱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着笔和本子,本子封面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被攥出些许褶皱。
由于这个周末学校不进行补课,许多寄宿的同学都选择回家。
记得从开学后,就没再回过家了,沈筱打量着自己家的大门,除了要生活费外,她好像几乎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
“吱呀——”
沈娇打开门,怀里抱着一个正在不停哭叫的婴儿,她嘴上小声连续地发出哄孩子的无意义的声音,好像没看到沈筱般,只顾着抱着孩子小步走动,试图让孩子安静下来。
“妈妈......\"沈筱开口。
沈娇这才像是刚看到沈筱般,她换了个抱婴儿的姿势,皱眉轻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用上课吗?这么懒散不想读书就直说,早点去打工还能给你弟弟赚点奶粉钱。”
沈筱张张嘴,嗫嚅着说:“周末不补课,我就回来了。“
”不补课你就在学校好好呆着,回来干什么?还嫌家里不够忙?光是照顾你弟弟我都忙不过来,你最好让我省心点。“
”好。“
沈筱默默地把行李搬到房间,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刚打开就被呛得连声咳嗽,房间许久不曾有人进来,积的灰随着门转动时的风飞旋向上,直扑沈筱面门。
房间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堆满杂物,陈年的污渍附在那些杂物上,洗也洗不干净。
沈筱花了好大功夫才把房间收拾好,规整完行李后,沈娇就让她去做饭了。
她洗着菜,有些心不在焉,想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带回来的卷子能不能做完,可是前段时间给家里打电话要生活费已经有两次没有给,她身上只剩下坐车回家的钱,那点钱在学校食堂最多只能吃两顿饭,就算熬过周末,下周呢。
沈筱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伴随着凌乱不规则的脚步,男人大呼小叫的声音响起。
是沈筱的继父张明,喝的醉醺醺的,开门时的动静仿佛要把门拆开,他一进门,就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到玄关,走几步,又脱下外套扔出,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重重一躺,整个人呈大字,脚踩在低矮的茶几上,闭眼沉浸在酒精带来的美妙中。
过了会,他睁开眼睛,扯了扯衣服,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水呢?!“
沈娇急匆匆地从卧室出来,走到厨房给他接水,她看到沈筱在厨房,本来小心翼翼的神情忽然变得硬气,她一巴掌甩在沈筱脸上,说:“没看到你爸回来要人照顾?快把水端过去,这么大个人了没点礼貌。”
沈筱被打一巴掌,既不震惊也不生气,低眉顺眼地说了句好,接着神色如常地拿过水杯走去客厅。
她走到张明面前,开口道:”爸,喝水。“
男人眯了眯眼,脸上闪过得意,先不伸手拿水杯,倒是不紧不慢地说:”筱筱回来啦,学习很忙吧,这么久都不回家。“
“没有,之前没有假,就没有回来。”沈筱解释。
“呵。”张明没再多说,拿过水杯喝了几口,看见沈筱还站在旁边听吩咐,就甩甩手,驱赶似的叫沈筱走了。
沈筱继续回到厨房做饭,不多时,饭菜好了。
饭桌上张明没吃饭,就拿筷子点点菜,端着酒杯又喝起来。他醉醺醺的,大谈特谈国际形势,讲到尽兴处,还非要沈娇沈筱附和,逼得她们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沈筱实在是厌烦张明这幅样子,餐厅的灯不亮,没有张明油腻的脸上泛起的醉红亮。两大坨红色映衬着蜡黄的肤色,令人作呕。
但是她又必须得开口讲一件事。
“爸爸。”她说,“我下个周没有生活费了,能不能,给一点钱我吃饭。”
张明意味不明地笑了,说:“这么快就没钱了?怎么不和你妈妈说,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饭总要吃饱。”
沈筱低头说是。
沈娇在一旁,不快地说道:“沈筱,你能不能懂事一点,现在妈妈刚生完你弟弟,还没上班,哪里来的钱给你乱花?现在家里全靠你爸辛辛苦苦支撑,你做人不要那么虚荣,别总是和别人攀比,你和人家能一样吗?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要我说早教你别读了,读不出什么名堂的,你看你堂姐,人家多聪明,早早读了卫校,毕业当护士,现在她家靠着你堂姐过得红红火火,你堂妹的学费都叫你堂姐给包了,我也不指望你以后能不能供你弟弟,就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沈娇说着说着,气上心头,也顾不得卧室里刚哄睡的孩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沈筱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连连低头说是是,妈我不争气,你别生气了气坏身体就不好了。
张明看这母女二人,跟看戏似的,喝上一口酒,又夹了两根青菜在嘴里嚼。
吃完饭,沈娇回卧室哄孩子去了,沈筱慢吞吞地在厨房洗碗,心神不宁,明明眼前是油腻腻的盘子和婉,她心里却想到课桌上的草稿纸,那是她最喜欢的样式,纯白的,大张的,没有横线或是竖线,是胶装的,看起来没被捆绑,看起来很干净。
腰上传来诡异的,微妙的触感,被触碰了,被捆绑了。
沈筱默不作声。
“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该多听话,别让你妈总是操心。”张明故作低沉地嗓音在耳边响起。
多少次听到这样油滑做作地声音,都不能习惯,沈筱装作无知,说:“爸,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这次爸爸多给你生活费,看你都瘦了。”张明的手又伸到沈筱肩头,摩挲着,远远地看,好像真是长辈关心晚辈地模样。
“谢谢爸。”沈筱洗完碗了,要把碗筷收拾进橱柜,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张明的手。
张明脸上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荡漾出淫态,他不急,沈筱在他眼里,已如囊中之物,和她妈妈一样,廉价,无成本,可以随心所欲。
沈筱伸出手,手心向上,眼睛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幕已经在她过去的人生里出现过无数次,她说:“爸,你现在给我吧,明天被妈看见可能要说你。“
张明眯了眯眼,脸上有点不屑,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不放到沈筱手里,反而扔到桌上,他看着沈筱,意思是要沈筱自己去把钱收起来。
沈筱心里觉得无所谓,第一次手心向上时可能还有点羞耻,但是次数多了,也变成习惯与漠然。
她伸手去拿钱,同时间,张明又钳制住她的胳膊,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说道:”乖女儿,下次要钱的时候想开点,钱不是白给你的懂吗?“
沈筱垂下眼眸,一副好像无所谓又倔强的样子,低声说:”好。“
张明开心了,松开手,慢悠悠地吹着口哨去厕所了。
沈筱看见手里的钱,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没想到这次这么轻松就拿到了,还以为又要像之前那样,因为没回来,只能在电话里苦苦哀求,求到张明心里畅快了才能看见银行卡里汇过来的钱,前两次都没要到,这次趁有假,她本着要脱层皮的预想回来,没想到张明变得好说话了些。
又或许不是好说话,而是等不及了?
沈筱不敢多想。
她转过身,抬起头,一种感觉福至心灵。
沈娇手握在卧室门的把手上,目光怨毒地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沈筱就这样和沈娇对视。
沈娇张嘴,用口型说了句什么,沈筱没看清,随后沈娇又转开把手,回卧室了。
沈筱回到自己房间,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沈筱打开手机,一个视频通话传来,是杨夏打的,她接通后,屏幕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烟花,伴随着砰砰的声音。烟花的颜色是缤纷的,炫目的,又绽放着,背景是蓝到像雾一样的黑,几座错落的小山头簇拥着烟花,像是忠诚的士兵簇拥着意气风发的刚打了胜仗的将军。
视野似乎被烟花的炸开的光亮模糊了,声音比画面更迟一点到达耳旁,杨夏说你看见了吗,好看吗,这是为你而放的,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
画面倾倒,杨夏的脸露出来,干净的,诚挚的,他裂开嘴笑,好像没有被沈筱的不在场而影响,他依旧是满怀着喜爱般问她,你喜欢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沈筱的麻木了一天的心,似乎开始涌动起莫名的情绪,她想接受,接受是她最擅长做的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只要落在她头上,她脸上,她身上,她总是能够接受,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比如现在,比如之前,也许还有以后。
但是她看见,画面的一个小角里,映出一张艳丽又清冽的脸庞,她微微皱眉,看上去好不开心,沈筱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她旁边女生的一点衣角,她们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她看见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也会露出一丝懊恼,明明杨夏的脸那么大,又凑得近,占据了大幅的画面,但是沈筱忍不住地盯向那个小角落。
视线如有实质,宋至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那双眼睛,那双桃花眼里不耐烦的情绪,似乎穿过屏幕,穿过烟花,穿过浓稠的夜色,直直地戳进沈筱心里。
沈筱又不想接受了,她要打翻被人给与的好,她心里有一股气,让她不顾往日装的小意温柔,她眨眨眼睛,明艳地笑着对杨夏说:”谢谢你,我好开心,可惜今天的课业太重,老师教得久,她有点累了,想休息了。“
杨夏脸上有无法掩饰的失落,他强打笑脸,不到几秒又坍塌,他说:“沈筱我真的喜欢你,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我?”
沈筱说:“今天真的太累了,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明天我就返校了,我刚做了前段时间的英语的错题集,往后有空也可以给你补补课呀。”
杨夏又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他说好,你好好休息,不要睡太晚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挂了视频,沈筱坐在桌前,撑起脑袋,她知道刚才沈娇在说什么了。
她没有出声,她用口型,用气声,她说,贱人。
伴随着没有关紧门的,厕所里传来的,令人作呕的从半高空倾倒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