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庭心里思忖着，如此一个资质平庸、修为平庸的女弟子，师父收她为四弟子的原因，定是那莫名听见的心声。

这个女修，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为什么会让他们听见她的心声，还无法用法术隔绝。

不过就算如此，白溪庭一个皱眉，这位四师妹的修行资质也太过愚钝了。

如今都已经二十三骨龄了，才刚刚筑基。

想知道能听见她心声的原因，直接抓进惩戒堂不就好了吗。师父又何需将她收入门下？

师父门下弟子中，二师弟虽然性格偏执但总归悟性是好的，三师妹虽心不在大道，但是修行资质绝佳。

而这四师妹，白溪庭又看了一眼她，确实一无是处。

白溪庭又将目光挪开了。

谁知何蓑衣的心声开始响了：【大师兄修炼一定很勤勉吧，不然怎么会六岁筑基，十岁结丹。】

这种修行速度在修仙界千年难遇。

白溪庭一直微皱着的眉头稍缓。

暗想，知道要多多修炼，才能提升修为。这师妹，也不算太无药可救。日后，他多提点一下，四师妹的修为也就上来了。

【但是，这得是从打娘胎里就在修炼了吧。大师兄一定没有童年，好可怜。】

【不知道他小的时候去抓过鱼，搬过螃蟹吗？不知道他小时候有一起玩的伙伴吗？他应该还没有谈过恋爱吧，修无情道的人，道侣也没有。他不会有难过寂寞，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吗？】

何蓑衣的心声里充满了怜悯。

白溪庭微愣，这些，他确实没有。

除了修炼，人生还需要其他这些东西吗？

何蓑衣看见白溪庭，就想起了那些上上辈子拖着一行李箱书去上学的小孩。书比人都重。

何蓑衣看向白溪庭的目光充满了怜悯：【也太惨了吧。】

白溪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惨？是在说他吗？人人都说修仙界千年难遇的天才的他？

白溪庭疑惑歪头。

好像真的是这样，他的生活，出了修行，再无其他。

白溪庭突然有些怅然所失，心里空落落的。

一旁的云笙歌见此，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平时都是他挨白溪庭的揍，他很少有看见他这位大师兄吃瘪的时候，而且还是这种吃了说不出口的哑巴瘪。

兴致勃勃的他打算趁现在机会难得，打算也跟着说几句，落井下石，奚落下白溪庭。

却见何蓑衣看了过来。

云笙歌看着何蓑衣欲言又止的眼神，暗叫不好。

她不会是想在心里说他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笙歌也很可怜啊，为了修众生道，舍弃了自己原来的模样。每天都在变幻着他人的样貌而生活，值得吗。】何蓑衣的心声，真诚且柔软。

云笙歌微顿，原来，还是会有人心疼他吗。

云笙歌第一次觉得，有个四师妹，貌似也不是这么糟糕的事情。

【而且，付出那么多，还不是打不赢修无情道的大师兄。那付出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他不会难过吗？】

扎心了。

云笙歌心里一阵难受，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个女人。他果然还是想将她和这个恶心的世界一起毁灭算了。

眼见石室里面的气氛开始凝滞。

作为这次早课的组织者，和现场这些幼稚弟子们的师父，清云尊者决定要将大家关心的重点向修行的道路上引导。

清云尊者轻咳两声，打算问问何蓑衣的修行近况。

“蓑衣，你……”

【对了，还有师父。清云尊者。】何蓑衣的心声更加悲悯了，像是在路上看到什么孤寡老人没饭吃的样子。

【他知道他十二年后会消失吗？】

白溪庭闻言神色微凝。

云笙歌则一记冷笑，确定是消失吗，应该是老死了吧。这老头子活得也够长的了。

清云尊者语音微顿，但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修为进展如何？”

“回禀师父，我自从筑基之后，灵力容纳的数量更多，吸收的速度更快。但是不知为何，每每在法术运转之时，我却觉得灵气有所凝滞……”

何蓑衣一脸认真地望向清云尊者，一一述说着自己修行中的困惑。

【他消失后，览世玉上都在说，是他看上了自己的四弟子，结果那位四弟子誓死不从。清云尊者因为太过羞愧……】清云和白溪庭他们三人，却同时听见何蓑衣的心声。

她是怎么做到说的话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的？而且，看上是什么意思？！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够了！”

受到污蔑的清云尊者怒不可遏，猛然一拍身前石桌。

一击之下，灵力在石桌激荡，将石桌瞬间碾为微末。

清云一怒，白溪庭和云笙歌瞬间收回自己刚才听得瞪圆的眼睛。

四弟子是谁！！！？？？

是何蓑衣吗？？？

刚才他们都听见了什么！！！？？？

会被师父灭口吗？？？

白溪庭和云笙歌内心神魂激荡。

正在讲述自己修行进度的何蓑衣猛然一惊，怎么？清云尊者发现她是个水货啦？后悔收她当弟子了？要杀掉她重新再收一个吗？

何蓑衣面上镇定，内心瑟瑟发抖。

【灵石难挣，屎难吃。难道我挣个五百灵石月例就这么难吗。】何蓑衣的心声都快哭出来了。

清云尊者脸色一肃，言语却不由柔和了下来：“你觉得灵气运行凝滞，就是因为贪多图快，吃筑基丹强行提升修为，根基不稳。想必就算让你跟着你师兄姐一起修行你也跟不上，每日早课完后，你自行去悟道堂学习。”

凭借她现在的修为，即使勉强和白溪庭他们一起修行，也是害了她。不如让她先去悟道堂把基础打牢。

说完，清云尊者像是无法忍耐般冲她摆手，让她可以走了。

看到这一幕的何蓑衣，脸上表现得羞愧难当，面有愧色，心中欣喜万分：【这是？可以下班啦？】

何蓑衣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表情沉重：“那师父、师兄们，我就先告辞了。”

内心：【欧欧欧，欧嘞欧嘞欧嘞】

“站住。”清云尊者咬着后槽牙说道：“去了悟道堂，别说是我弟子。”

“好的。”

何蓑衣答应得干净利落。她才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清云尊者门下，到时候被人围着问西风崖上的八卦，那得多烦啊。

看见何蓑衣出了石室，逐渐走远。

清云师徒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

他们也终于可以重新正式论道了。

没论几句，他们三人还是觉得不太自在，有种被人剥开亵衣，当众裸奔的尴尬感。

这气氛不对，清云尊者也就就地解散，明日再论。

白溪庭却留了下来，看着云笙歌走远后，他扭头望向他那个向来最尊敬的师父：“前段日子，云笙歌在凡尘界收集怨气，您知道吗。”

清云望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白溪庭却懂了。

他轻嘲一声，他师尊观览世间世事百态，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怎会不知，云笙歌早已偏执深入骨髓。

他怎会不知，云笙歌一直都对这世间，对这修仙界，对这些修士们不满。

云笙歌想毁掉这一切。就算毁掉这个世界，这世间会比现在更糟糕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们的师父，还是佯装不知，不管。就因为觉得亏欠。

那大道呢？苍生呢？那个说着对己无情，对人无情，愿以身卫道的师父呢。

清云尊者看懂了白溪庭的眼神，他轻叹一口气。白溪庭修无情道，云笙歌修众生道。

无情道，因为无情无欲无念，所以才会执迷于大道。修行之心虽坚，却无己。

众生道，因为成为众生、心念众生，所以才懂众生苦，众生皆是自己，自己也是众生。才会欲念横生、情绪肆意。

修行，也是修己。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对自己弟子们说。

修行，修己，就得自己去体会感悟。他怕受了他影响，弟子们自己的道就不纯正了，就不完全是自己的道。

没有自己的道，就不可能走长久。

所以，他只有再三缄口。

白溪庭望向清云尊者，清云尊者却已经闭目打坐，不想再谈。

白溪庭见此，只有失望，无奈低头，继而讪笑一声：“既然你不管，那就只有我这个当师兄的来管。”

他是不会看着云笙歌胡作非为的。

说完，白溪庭就打算转身离开。却见清云尊者突然张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收何蓑衣为四弟子吗？”

白溪庭沉默了半响，开口道：“就因为她的心声能让我们听见。”

“不，是因为我们能听见她的心声。”清云尊者睁眼望向虚空：“她说五十年后，凌霄仙宗会灭宗。四十三年后，你会入魔。三十年后，云笙歌会叛宗。十二年后，我会失踪。”

“你不好奇吗？”清云尊者扭头看向白溪庭。

比起云笙歌真的能毁掉这个世界，他更担心何蓑衣心声中的未来。

想起何蓑衣的心声，白溪庭的神色也跟着深沉了几分：“我会注意她的。”

白溪庭起身，离开了石洞，回到了西风崖上的一高耸山峰。

白溪庭从山峰上往下面望，云笙歌早已远去，不见踪影。

何蓑衣正在挥舞着铲子，在西风崖的荒草地上四处挖洞，边挖边丢东西进去，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在大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大大的种子开大大的花。在特别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特别大的种子开特别大的花……”

白溪庭觉得，自从今天见到何蓑衣以后，他皱眉的频率比以前更高了。

就这种弟子，师父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云笙歌更加危险更值得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