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难得的,江咎没有御剑,他像是曾经那样,走在山间的路上,慢慢的往瑶光峰去。
柔和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糖人被他掐了个冰诀冻住存放在乾坤袋中,还施了一个避尘诀来隔绝尘土。
他脚步轻快,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瑶光山脚下。
今夜,他只想像一个平凡的少年,不用为生计,也不用为明日。
瑶光峰种了许多竹,比开阳峰和天衡峰上要多的多。
黑夜之中,山上没有灯火,静谧的只有虫鸣和树影婆娑。
他走过山脚,远远的,已能看见自己那落在湖边的小院。
却恍然见到不远处的竹林里,青年卧躺在大石头上。
如雪的衣袍上绣着繁复的暗金色云纹,月光柔和,仿若一层薄薄的白色轻纱垂落在青年身上,朦胧而梦幻。长发也不曾挽起,就那样如黑瀑柔顺,散落在石头和地面。
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壶。
青年眯着眼睛,手里仍提着一壶酒,透过竹林之间的空隙去看天上狡黠的月,闪烁的星。鸦羽般的睫毛迷蒙的半遮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光洁如玉的侧脸在月光下,黑夜里,摄人心魄。
似是听见声响,季晗之懒懒的看过来,江咎下意识的躲进黑夜。
青年也许已经醉了,并未发现那偷看的小猫,复又回过头去。
清澈的酒液划过唇角,喉头,落在白色的领里,沾湿了衣襟。
江咎愣愣的站着,青年看过来时,那随意的神情,碧波般的眸子,和眼尾那抹绽放的红霞,如罂粟般蛊惑,几乎让他忘记呼吸。
心如擂鼓。
他听不见季晗之的心音,或许是距离太远,又或许,此时的青年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想要在竹林里对月独酌。
天衡峰的一切热闹都仿若幻梦,离江咎远去了。
脑海里只留下那一点妖艳的红,和一双蒙着水雾的眼眸。
他放轻了脚步,静静离去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小屋。
却一夜辗转反侧。
“无情剑,季晗之……”
天衡峰的热闹持续了好几日,学堂里许多人都还在眉飞色舞的谈论那一晚,胡乐更是兴奋的发誓明年他也要去摆摊。
江咎听不见那些,他对那晚的回忆,远不止那夜天衡峰空中的花火。
还有瑶光峰竹林中,那朵悄绽放的红色海棠。
“肃静!”
师叔进门来,修士们安静下来。
今日的学堂,远比往日人要多上许多。
便是许多或眼生眼熟的师兄师姐,也都静静的在后面坐着。
“小子们,疯也疯过了,半月后的学堂季测,也不要忘记!”王师叔一捋胡须,笑眯眯的打破众人的幻梦。
“啊?”
“不要啊!”
“咳咳!近日有五十一位新弟子入门,此次是各位的第一次学堂考教。及格便是乙级,若有科目低于乙级,不要怪师叔通知你们的师傅,让他们将你们送去后山关禁闭哦!”他笑的慈祥,落在众人眼中,却仿若恶鬼。
“除了文法考教,自然也有武艺,我们不考人界骑射,但我所授的御剑飞行,必然是要考的!希望某些人,能赶在考教之前,至少能在飞剑上站稳!”他目光落在堂下几人身上,引起一片哀嚎和哄笑。
“叫什么!御剑飞行都不会,三年后你们毕业了,各回各峰,看你们师傅抽不抽你们!若是出门历练,飞也飞不起来,跑起来还没有地上的兔子跑得快,叫别人怎么看!可千万不要说是我们长秋剑派的弟子!不够人嘲笑的!”
“是!”
“还有你们!”他瞪着眼睛,胡子都气的要吹起来,手指着后头乖乖坐着的师兄师姐。
“二十年前就入门!现在!还要回来补考!丢不丢人!”
“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批弟子!”
后头几人讪笑着低下头去,脸色通红。
长秋剑派二十年才开一次山门,他们曾经也如这些师弟妹般在这间学堂中学过课,可当时并不知道还有挂科补考一说。且这挂了科,下次补考要到十几年后的山门再开啊?!
虽说几人早就已经筑基,容颜不改,甚至不乏已经结丹的,几乎全部都已经出山门历练过几年。那些学堂中的基础科目早就烂熟于心,但被这群学弟学妹们看着,脸皮练的比城墙还厚也不管用!实在是丢人!丢死人了!!
王师叔带着众人去学堂外授了课,扔有些气呼呼的甩袖离去。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学堂,江咎也起身正准备回峰。今日下午,师傅要考教他剑法,他打算中午再临时抱佛脚一下。
“江咎!”却被许垚远远叫住。
他顿了顿,抬头看去。
“这次我不会输给你的!”许垚瞪着眼睛,叉着腰撂狠话。
江咎听了这话,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坏笑:“我等你哦~”
“你!啊啊啊!气死我啦!”
无视后面少年暴躁的尖叫,江咎上剑回了瑶光峰。
师尊前些日子传授他一套剑法,虽不是师尊成名的无情剑,但似乎也是相通的,让他用来打基础。
他在学剑这块似乎天赋一般,经常听见师尊心音里嘟囔他笨笨的。
想起那时候在此地,冷着脸用竹棍轻轻敲打他手肘的师尊,少年露出些笑来,手里的剑挥舞的倒是越加轻快。
到了下午。
“手臂。”
“嗷!”
“腿。”
“啊!”
“没吃饭?”
“回师尊!吃……吃了!唔!”
长发用玉扣随意扣在脑后,白衣仙人手里的竹棍砰砰的敲在少年的各个部位,引来少年似真似假的嚎叫。
“师尊……我好疼……”
季晗之坐在石头上,扔了剑的少年蜷缩在他脚边,手指扯着他的衣脚,哼哼唧唧的道。
“疼?下次还这样的水准,就更疼。”季晗之垂着眼睛,神色绷着,语气冷硬。
“唔……知道了……”江咎因为练剑,头顶的发被吹的凌乱,毛茸茸的一团。
他看着眼前青年的膝头,无故想起那晚竹林月下。
试探性的,将额头抵在季晗之膝上。
季晗之没有动作。
似乎并未觉得异常。
“师尊也疼疼我。”他声音很小,像是委屈。
【我还不够疼你?!】
【臭小子!】
【累死我了!】
青年并未出声,心音却骂骂咧咧。
江咎的脸埋在青年膝上,清淡好闻的茶香味道钻入鼻尖。
在季晗之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尖尖的犬牙刮过下唇,带起细微陌生的麻痒。
他的脑袋带着些不明意义的愉悦,在青年腿上蛄蛹来蛄蛹去,终于像是忍不住的,季晗之伸出玉白的手,落在了那毛茸茸的发顶。
师尊的手是拿剑的手。并不细瘦,骨节分明,带着厚厚的茧。
微凉的温度透过半长的发,灌进江咎心里。
江咎不动了。
【狗崽子。】
他听见季晗之的声音,带着叹息和一点纵容,落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