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人……
林蹊对于他时常平静口出金句的行为已经有些习惯起来，反应过来前一个白眼便已经翻给了姜秉，转回过头来准备回办公室好好坐着歇一会儿。
他这一动，身子还没原地离开，身背后却突然传来哗哗响声。
林蹊这才发觉，在他与姜秉刚才这番莫名其妙的交谈过程中，旁边竟一直偷偷围着几个学生，像之前在食堂围着他们似的，也不知这群小孩儿怎么对新老师这般有兴趣，非要时不时凑上来。
他打眼一扫，看到郑所谓，李琳琳，还有最开始冲进办公室，念叨别让林蹊抢了自己女神的少年居然也在。
一群小孩静悄悄偷摸猫在那儿也不出个声儿，倒是十足的地下密探做派，若在林蹊从前生活的时代，只怕这群人都会被齐云哉委以重任。
林蹊心下好笑，也不欲理会这些小孩儿奇妙的言行举止，正欲干脆离开，却听得一声大喊：“林老师，我有问题想问你！”
发声的是那篮球少年，林蹊注意到这孩子并不在自己班上，并没有听自己方才颠三倒四的一番历史认知，但似乎是这群人中最为大胆直白的一个。
他蹦蹦跳跳地上前来，对林蹊忽闪着自己的一双天真大眼睛，说道：“老师，虽然我不是你们班的学生，但我觉得你看上去就比姜……姜老师，额，平易近人！嘿嘿”
说着说着他不好意思地左右搓搓手掌，不敢看一边姜秉的脸色，只自顾自道：“我听他们说古代梁朝有一个和您同名的奸臣，您对他了解还挺多的呢！也讲给我听听呗。”
“哎，你这话说的，我才是你的历史老师，什么时候少给你们讲知识点了？”
姜秉在一边插嘴道，双手揣进裤兜，看上去一副谁也不服，谁也别招惹的模样。
林蹊瞅他一眼，姜秉自觉地闭了嘴。
“您跟我说说呗！”那少年急急地开口，“我是真的很感兴趣，真的很想知道。您不觉得这人跟您还挺有缘的吗？同名同姓又同字，多神奇啊！”
林蹊叹着气笑了一声：“这有什么神奇的？中华上下五千年，总会有同名同姓之人，只不过恰好你认识我，而那位……也在青史上留名了，这多种因素凑到一起，碰巧而已。”
“那也很棒啊！我对林蹊……嗯，那位大臣感兴趣其实也主要是因为吧……”
少年念叨地正开心，却突然扭捏起来。却见他身后的姜秉面色骤然沉了下去，似有不豫。
“那个……林老师啊……实不相瞒，我的名字正好和林蹊那朝的皇帝，同名呢，嘿嘿。”少年边说边露出几颗牙齿，笑得羞涩，面对着林蹊。
……
有些时候，虽说无巧不成书。但……但这种巧合……也实在是……太夸张了吧！
林蹊静立片刻，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说出这个名字，还是姜秉在一边主动说道：“哎，齐云栽啊，你这名字和梁武帝的也不一样，你是栽培的栽，但你知道他那是什么字吗……”
“你知道他给我取的什么字吗？‘幸甚至哉’的‘哉’，还说阿娘取的字不好……”
“善哉的哉。”
姜秉不正经的声音随意晃悠出来，满是对梁武帝的瞧不上眼，两个声音在林蹊脑中原本跨越时空互相交叠，此刻却突兀分成两叉，着实意外。林蹊听了，下意识一声笑没控制住，便溜出了嘴角。
姜秉盯了会儿他发出声音的红润双唇，却在林蹊注意到飞来一记眼刀前，便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视线。
“啊？老师你这么一说，我为什么觉得这么搞笑啊。哈哈哈，善哉，笑死，梁武帝向来不敬鬼神，你说他的名字是善哉的哉，他本人要是听得到，不知道会不会把棺材板掀开出来打你。”
齐云栽乐不可支，直说姜秉胆大包天。
始作俑者却一脸淡然，无所顾忌道：“这有什么？当着他的面我也照说不误。”他轻轻敲敲少年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哎，你知道什么才是人生赢家吗？”
齐云栽好奇地左右晃着脑袋：“什么？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受不了，齐云栽你土不土。”郑所谓在一边满口嫌弃，“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霸总小说才有的路子了，还白富美呢，娶个老婆你就人生赢家了？”
李琳琳在一边小声嘟囔：“是啊，谁说一定要是白富美呢，高富帅明明也很好……”
林蹊耳朵灵敏，这话一点不漏地飘进了他耳中，登时只想扶额。
这个时代比之从前真是大不相同了，那时且不论男女之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单是真互相喜欢的同性之人，也都不会这般坦然外露，更遑论被异性念叨此事。
哦，硬要说的话，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先锋人物，那年的齐云哉和肖怀……便都是这个路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林蹊想起这些都恍然觉得岁月匆匆留不住。好的坏的，一并交织其中，不等分辨，不可挑拣，只能全盘接收。
想想……都让人觉得灰心得很。
“那你说是什么啊？郑所谓你又有什么高见？”齐云栽反唇相讥。
郑所谓伸出只食指在脸前轻摇几下，“啧啧啧，这你可就不懂了吧，人生舒心快乐，平安终老，才是最大的赢家。”
林蹊有些惊讶于这小孩年纪轻轻却心内老成，正想说些什么，姜秉又在他之前开了口：“嗯，说的很对。”
……
林蹊瞥他一眼，怎么才二十来岁，你也这样。新的未来还没在你们面前打开呢，一个个地怎么这般悲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个人是怎么了。
姜秉揽过齐云栽的肩膀，对方肉眼可见地立刻僵硬一瞬，半天也没放松下来。他倒是仍旧顶着一张无风无浪的脸，平静道：
“我跟你说，苟长。”
？？？
林蹊惊疑，这是什么高见？之前从未听说过。
一群小孩儿互相大眼瞪着小眼，一副副横遭雷击的模样。
姜秉却继续淡然地语不惊人绝不休：“苟长的意思嘛，顾名思义啊诸位，你们要好好珍惜生命，多活点时日，才是赚。简单来说嘛，举个例子……”
他环顾左右，视线似有若无地在林蹊身上盘桓着，灵机一动：“比如说，齐云哉就算是皇帝，他也活不过千年的王八。所以你看，就算是普通人，如果比他皇帝活得时日长，他的可能性也会比皇帝多，不是吗？”
一群小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连着齐云栽一同摇头晃脑，看得林蹊心觉不妥。
身为教师，总不好说这样胡搅蛮缠的话来误导学生。
但也不能随意拂了其他教师的面子，林蹊想了想对学生开口道：“人彼此不同，观点看法不同也是常态，你们大可以按着自己的喜好，来过这一生。也可以凭着自己的认知，来做出价值判断。”
“嗯嗯嗯，那个……”齐云栽仿佛得到了救星，求助地看向林蹊，“刚刚话题说远了，老师，我想听和您同名的……”
“咳，”姜秉放开了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好了，你们在这儿站半天了，马上就要上课了，还不回去做课前准备？”
“可是……”齐云栽还想辩驳。
姜秉不咸不淡看向这孩子，“课间也是老师的课间，你们总得让我们林老师休息一会儿吧，刚上完课很累的。”
“嗯……”齐云栽抿抿嘴，“那……那好吧，那……林老师，我有空去您办公室问可以嘛？”
林蹊点头：“可以，快上课了，免得匆忙有所遗漏，你们早点回去也好。”
“哎，那老师我把齐云栽带走了，不让他打扰您了。”郑所谓伸手扯过仍站在原地恋恋不舍的齐云栽，头也不回地就跑。
李琳琳低低鞠了个躬，也跟着跑开了。
林蹊眼看着这一群孩子作鸟兽散，又只剩下他与此时飞快换了副面孔表情的姜秉。
对方嘟起嘴来，比方才的齐云栽还真诚纯粹地直视着他，“林老师，我们在走廊上吹了半天的风，累了吧，一起回去歇着吧？”
林蹊直视回去，眼神锋利敏锐，“你对齐云栽好像很了解。连他……”
话音未落，姜秉便平静地接过话头道：
“嗯？当然了，我可是历史老师，梁武帝的故事谁不知道啊。”姜秉笑眯眯地看着林蹊，像阳光下晒着肚皮的野生动物，让林蹊想起过往岁月里，他与书童离家入宫前，家中已经逐渐养熟了的猫咪。
“嗯？是吗？”林蹊心里想着毛茸茸的小动物，面上却平静扫视过去，眉目疏远冷淡。
薄唇轻启：“可我说的是你的学生。你一直往梁武帝身上扯什么？”
姜秉有些呆滞。
其实，方才林蹊便觉得有些奇怪，这姜秉提起齐云哉时，分毫没有现代历史教师对古代人的半点尊敬，倒像是说起什么极为看不顺眼的身边人似的。
虽说可能是历史人长期泡在古书之中，拿古人当朋友或敌人，缩短了时空距离的缘故。但他总下意识觉得有些违和，却又不好说这感觉从何而来。
故而，在思虑清楚之前，许是多年习惯，他这带着小小陷阱的猜疑之语便已脱口而出。
而姜秉那边，比起几分钟前才从眼前跑开的自己的学生，却率先想起了远在千百年前的故纸堆。虽说无有不可，却总惹人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