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百里婴眼中的金光消散而去，如同一场短暂而又绚烂的梦，让他瞬间清醒，但他没有立刻起身，维持着仰望祁御的姿势，任由对方以危险的方式捏住自己的下巴。

他闭了闭眼，握住祁御的手，像只无助的小兽就着他的手亲昵地蹭了蹭。

祁御收起笑意，浑身散发着逼人的冷意，没有抽回手，却也不看百里婴，而是微微侧身看向身后，方才那些在他脚下绽放的金莲仿佛是他的幻觉，全都消失不见。

遇见百里婴之后，他好像多了很多自己都不了解的能力，而这些能力似乎能够随心而动，完全不需要学习和使用，但看百里婴的反应，应该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前世曾经是谁，哪怕真的是百里婴口中那位“大人”，但他心中从来都分的清楚，此时此刻，他只是祁御这个人，前世是谁，是何身份，发生过什么，都与他祁御无关。

十八年来他在旁人眼中一直都是情绪稳定的人，是因为在他的心中从未有浓烈的欲望和期待。

然而百里婴却偏要用一种浓烈的情感扰乱他的平静，想要进入他的心，然而，竟是将他当成他人的替代，这真是太可笑了。

百里婴感受到来自祁御的疏离和冷漠，他知道自己又让他生气了。

他的脸埋在他的手中，满脸苦笑，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

就连他自己也不懂，曾经属于大人的神力为什么会在祁御的身上。

“小朋友，你可不可以……”百里婴艰难地开口，他知道，接下来自己想要说的话将会更加激怒他。

“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前世？”

祁御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此时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心中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并非人们常常在情感中那般痛彻心扉的形容，但这样的感觉已经让他有些难受了。

可他也知道，百里婴是在请求他。

其实以百里婴的能力，想要知道他的前世是谁，根本无需得到他的同意。

他完全可以像对待米诺他们那样，将他拉入异界，消去他的意识，肆意在他的因果线中在他的灵魂里，寻找他所需要的信息。

但是他没有，他半跪在自己身前，以极其依恋又虔诚的姿势，请求自己让他探查前世的身份。

祁御抽出手来，轻轻放在百里婴的脸上，缓缓道：“百里婴，你知不知道，不管我前世是不是你所想念的那位‘大人’，你做了这件事，那就代表，我可能再也无法相信你前日所说的话。你确定要这样？”

百里婴当然知道，可他千年来所做的事，不就是为了再次与大人相遇么？

找到大人的转世是他千年的执念啊……他掩面而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自己口中那些愚蠢的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道：“我确定。”

下一秒，他猛地紧紧抱住了祁御。

祁御心底轻轻叹息，闭上了双眼，任由意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祁御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处身于百里婴创造的那个白色无需空间，而百里婴还维持着紧抱住他的姿势。

抱得太紧，甚至让他逐渐感觉有些窒息。

“百里婴？”他只好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放开。”

百里婴竟没什么反应。

祁御挣扎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脖颈流进衣领。

那是……百里婴的眼泪么？

百里婴他……竟然哭了？

祁御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觉得心中有些难过，他是生气的，可那样强大的百里婴竟然落泪了，这滴泪瞬间浇灭了他的心火，让他忽而对百里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怜悯。

就好像他看不得他这样委屈，这样悲伤。

或许真如书上所说，总是在笑着的人哭起来更让人心软。

但他不是大情圣，也没有圣父心，百里婴做了越界的事，便要自己承受后果。

而后果，百里婴早就知道了。

心火被浇灭，祁御反而觉得轻松了些，他又拍了拍百里婴的后背，再次道：“放开吧。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不是么？”

他说，“百里婴，可能对你来说，感情是累生累世的，但我和你不一样，作为寿命短暂的人类，我只接受这一世‘我’的存在，而无法接受累生累世的感情……当然，如果我前世不是你的那位‘大人’，就更简单了，我们彼此都不需要再浪费时间……”

感觉到百里婴又收紧了手臂，祁御疼得嘶了一声，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他笑了笑，道：“百里婴，你是要勒死我么？”

百里婴身子一僵，像是刚刚才清醒，马上将祁御放开，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情绪，可明显有些低落，一开口还有些鼻音。

“小朋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祁御：……

祁御忍不住心说：

【那你哭个什么……】

百里婴皱了皱眉，偏过头别扭道：“我没哭。”

祁御：……

据祁御对以往所接触的亡灵了解到的情况来说，一般情况下只有那些初生的灵魂是没有前世的，但这样的灵魂并不常见。

难道他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百里婴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令祁御感到意外，他并不怀疑百里婴，因为这件事完全没有必要说谎。

更何况，百里婴的反应，完全不是说谎的样子。

经过这件事，祁御反倒有些释怀了，因为以他的性格来说，一切在他眼中都看得很淡，他似乎很难产生浓烈的情感，所以他对百里婴的接纳和片刻心动，相对百里婴的执念也都显得太过平淡了。

喜欢上他的人，若是太过在意他的回应，恐怕只会觉得受伤吧。

好在百里婴喜欢的人始终都是那位“大人”啊……祁御暗暗压下内心那种被刺痛的感觉，没再多想。

“该回去了。”他提醒百里婴道：“博宇还在等我们。”

说起高博宇，祁御无奈道：“付荣华的灵魂已经得到安慰，他的亡灵不会久留，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再次进入轮回。但不管他去哪里，既然接受了他的委托，就还是要继续完成。找猫那事，靠高博宇怕是不行。”

祁御说罢，束手等待，目光坦然地看向百里婴。

触碰到他平静的目光，百里婴顿时觉得心中发苦，就好像吃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从口中蔓延到心里，全都是苦的。

“小朋友，我……”百里婴理亏，他低下头，自语道：“没事，是我自己做错了……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祁御性子里的冷静和决然，却还是做了令他失望的事。

但也正如祁御之前告诉他的那样，是他自己选择做出越界之事，那他就要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他情绪消沉，没有抬头，也就错过了祁御背后一闪而过的金色图腾。

祁御感觉身后有些异样，蹙眉回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再回神，他和百里婴已经从白色虚无空间里回到了书房中。

二人目光相接，看着彼此，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高博宇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清爽不少，正拨着头发往书房走，人还没进门，就嚷嚷着：“不行了不行了，这猫我看是找不来了，要不咱找警察叔叔？”

他说着，一脚跨进门，刚好看见祁御和百里婴目光错开。

“你们俩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高博宇敏锐又迟钝，“该不会是我打扰到你们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吧？！”

祁御：……

脸皮厚如百里婴，竟也有一分尴尬，朝高博宇打了个招呼：“老高啊哈哈，不打扰。”

他忽然心里有些难过，别说之前祁御答应相信他的喜欢的时候他都不敢做些什么，如今他做了让祁御生气的事，更不可能做些什么了。

百里婴闷闷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整个人蜷起来，他腿长，抱着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起来十分违和，但也正是这份违和，又让他这样子看起来有些惹人怜惜。

高博宇瞧着有些心软，好奇地对祁御问道：“阿御，你欺负人家了？”

“我欺负他？”祁御心觉好笑，这事要是较起真儿来，可是百里婴欺负他呢。

但他觉得自己不是个较真儿的人，便不甚在意道：“就当是吧。”

祁御拿起高博宇那块玉还给他，“你这块玉，真的是祖传的？”

高博宇将玉重新带好，“我也就那么一说，从我太奶奶那得的，不能算祖传么？印象中太奶奶和我说过，是她的妈妈从一个古董店买的，后来作为传家宝传给了她。怎么了？”

祁御将付荣华那块玉也递给他，“那有听说过是一个还是一对么？”

高博宇一见那块玉，眼都直了，将自己胸前的玉又重新拿起来并在一起看。

“我我我我艹！你这块玉是怎么来的？该不会就是你们上午挖来的古董吧？！”

祁御点头，“没错。”

高博宇兴奋过后又想不通，“这玉，那人打哪儿来的啊？”

“盗墓，盗来的。”

一听是从墓里来的，高博宇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玉给丢出去，他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那人在么？”

祁御指指房顶。

高博宇一抬头就看见付荣华飘在上空，但这一次他身上没有浑浊的雾气缠绕了，反而有一圈淡淡的金光，看起来也不觉得骇人了。

“天……天使？”

祁御：……

“什么天使……他还是亡灵，只是生前的执念消解了，灵魂得到了安慰。之后会重新开始轮回。但估计会在这里多留几天，直到找到他的猫。”

祁御耐心地又和高博宇解释了一遍。

飘在上空的付荣华温和地笑了笑，点头道：“请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高博宇摸了摸自己的腿，竟然不觉得腿软了，开心道：“以前没见过鬼的时候总觉得挺可怕的，现在看来鬼也没那么吓人嘛。”

没有血盆大口，也没有死前的惨状，说话还挺客气的。

祁御对高博宇道：“博宇，猫由我和百里婴去找，你现在要去做另外一件事。让付荣华——”

他指指飘着的亡灵，“就是他，让他带着你去找那个给他名片的古董店老板，不需要提他，你假装去卖古董，让对方看看你的那块玉，简单聊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