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变得异常冰冷，黑色的迷雾之中寒气凝结。
这是亡灵接近时所产生的磁场入侵。
祁御对这样的环境变化并不陌生。
“出来吧。”他冷声说道。
迷雾聚集，形成一个烟雾翻滚的人形，而后烟雾剥落，男人的脸与身形逐渐清晰，直到与活人无异。
正是高博宇所见的那个男人。
他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只能以亡灵的形式具现。
祁御开门见山得问道：“你要找我？”
男人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迟钝，反应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又摇了摇头，道：“我想找的，是非人谈心社。要找你的，是那个给了我名片的人。”
祁御被他说迷糊了。
给了男人名片的人，不是百里婴么？百里婴找他是分分钟的事，还需要专门跑到别人面前传话么？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男人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古董店老板。”
听到这个古董店老板，祁御心生一股怪异之感，但男人看起来真的一无所知，只得又问：“你为什么要找非人谈心社？”
“委托？”
男人歪了下脑袋，像是觉得祁御在明知故问。
祁御哭笑不得，百里婴这发名片的精准程度堪比精准化营销，只不过，亡灵……
他叹了口气，默认了非人谈心社的合理存在，淡淡地对男人说道：“非人谈心社确实可以接受委托，可你又能付出什么报酬呢？”
祁御并非势力之人，但既然百里婴说他们是一家公司，开门做生意，那就没有免费一说，交易就是交易，是买卖，不是做慈善，而一个落魄亡灵实在看不出来能付出什么相当的价值。
“报酬？”男人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依然能看出来他在开心，欣喜道：“你真的是非人谈心社的人？原来给我名片的人真的没说错，只有成为非人的存在，才能找到你们。”
亡灵状态下，男人的神智看起来不太清晰，他笑着说：“之前我还活着的时候去找过你们，却没找到。现在，终于和你见面了。”
活着的时候？
难道高博宇看到的是生灵？
闻言，祁御蹙起眉来，“谁告诉你只有‘非人’才能找到的？”若是因为这个闹了如此大的乌龙，害人丢了宝贵的性命，那就太离谱了。
非人谈心社这个公司名是百里婴取的，但也只是一个叫法，并不代表从来只会接非人类的委托，就像之前，他们也接受了池越的委托。
眼前这个男人如此大的误解，要不是天生就蠢，大概率就是被人误导了。
若是每个找非人谈心社谈委托的人都要弄死自己变成“非人”才来交易，那这委托的门槛也未免太高了吧！
男人愣了一下，喃喃道：“原来不是么？”
祁御与他交流的这段时间，不难发现他异常迟钝，心中已有猜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荣华，付荣华。”
“付荣华，你知道……”祁御对上他的眼睛，“你知道你已经死了么？”
付荣华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意识很清醒。”
祁御并不感到意外，付荣华刚才已经说过以为自己成为非人类才能找到非人谈心社，应该是已经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而他再次确认，也只是让付荣华自己亲口说出这一点。
亡灵不同于妖怪，有一些灵魂在□□死亡之后并不能马上意识到□□已经死亡，他们会有强烈的生存意识，会呈现出和生前一样的状态，而有一些灵魂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却又无法面对现实，被困在生前的执念之中。
被执念所困的亡灵便会无法维持像生前一般的状态，他们会变得相当迟钝，看起来就像是神志不清。
对于亡灵来说，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将直接影响到亡灵的归路。
付荣华抱着脑袋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道：“我记得的，我是自杀的，但是我还有一个心愿。我想要委托你们，帮我一个忙。”
祁御看着他，沉默不语。
“对了，报酬……”付荣华像是刚想到这个问题，搓了搓手，道：“我这一生活的落魄，没有积累什么财富，唯有一件古董还算值钱……虽然……”
他提到这件古董，忽然间像是回到了活着的状态，迟钝的神情开始变化，语气有几分艰涩，“虽然可能是假的……不，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付荣华的亡灵突然变得激动暴躁，身体的外表都不稳定了，一会儿变成边缘尖锐的烟，一会儿变成黑色的雾状。
“他们都说是假的，一定是想从我这里低价收走，都是骗我的，骗我的！这些人都不是好人！”
周围的雾越来越浓，狂风肆虐，祁御察觉到亡灵处于失控的状态，大声朝他喊道：“付荣华，停下来！成交！我接受你的报酬！”
越是有执念的亡灵就越是容易受刺激而失控，虽然亡灵在祁御所见过的非人中算是伤害性最小的，但活人非常容易受到亡灵的低频场能干扰，尤其是执念或是怨念强的亡灵，就更是对人不利。
眼下，祁御可不想再刺激到付荣华，横竖他并不看重物质，只在乎买卖交换，既然付荣华能拿出一件古董作为委托的酬金，不管真假，他都接了。
付荣华听到他答应接受委托，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又恢复成了人形的模样，看起来迟钝又无害。
“是真的么？”
祁御舒了口气，重新拢好被吹歪的领口，点了点头：“真的。”
“不会骗我？”
祁御从不会委屈自己或是强怕自己去做无法做到无法承诺的事，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他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说道：“不会。”
付荣华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时而皱眉，时而眺望天空，像是在想一件被遗忘的事情。
祁御耐心地等在原地，一步也没有移动，观察着付荣华的一举一动，没错过一丝一毫，见他真的没再失控，这才放下心来。
这短短的空档里，他忍不住心想：
【也不知道百里婴怎么样了？若再耽搁，指不定他又做出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疯癫事。】
落入这个亡灵低能场洞之前百里婴还曾同他说过，若是他走丢了，找起来会颇费些功夫。
没想到还真“走丢了”，百里婴这家伙真是乌鸦嘴。
祁御心里觉得这事好笑，面上自己什么时候笑出来都不知道。
付荣华突然问道：“百里婴，是谁？”
祁御哑然：“你也能听到啊？”
看来不止妖怪可以听到他的心声，连亡灵也可以。
好吧，祁御对这个新发现没什么心理波动，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付荣华道：“我能听到。”
他想了下又问：“他是你的宠物么？”
“嗯？”祁御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不知怎么就回想起百里婴各种软骨头粘人的画面。
每天都要睡在他的身边，那么高大的个子却蜷缩成一副缺乏安全感的样子，三顿饭等着他做好开吃，还时不时要挑嘴……
没事也喜欢与他在同一个空间里待着，有时自己晒太阳，有时又神神秘秘消失不见，喜欢肢体接触又总是枕在他的肩膀上，喜欢蹭来蹭去贴脸说话，还喜欢被摸头……
祁御唇角扬了扬，“算是吧，挺像的。”
付荣华迟钝地转了转眼珠，“那你一定很喜欢他。”
祁御：……
祁御愣住，他明白付荣华是误以为百里婴真的是他养的宠物了，可那句“你一定很喜欢他”还是让他有些迷惑。
因为，他好像还不懂，什么才叫喜欢。
百里婴不止一次表达对他的喜欢，他之前也确实不信，只因为百里婴这人看起来总是不怎么正经，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人间与他只是一个不需要情感投入的游乐场。
他对他的那种喜欢，也让他觉得只是从那位“大人”那里移情来的。
付荣华这句话提醒了他，他已经答应百里婴要相信他这份喜欢的心意，相信他并非是移情而已，那么他需要尽快确认自己的心意给百里婴一个回复了。
就算他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没有恋爱的经验，但他也知道对于旁人的心意需要认真对待，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是伤害。
之前也许对百里婴的表白有几分配合玩闹的意味，以后不可以了，不然便是对百里婴的不公平。
祁御意识到自己或许需要更加认真地对待百里婴的感情，突然之间很想见到他。
他有些担心，百里婴找不到他的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
祁御没有再和付荣华多聊，直接问道：“说吧，你想委托什么事？”
付荣华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那件古董就埋在我上吊的那棵树下，你随时可以去挖，挖走就是你的了。”
祁御有些意外，那古董明明就是付荣华的执念，就这么随意的说挖走就是他的了？
他挑眉：“你不怕我挖走古董却不完成你的委托？”
付荣华幽幽地说：“若是你不完成委托，我就会一直跟着你。”
祁御：……
好好好，你是亡灵，惹不起……
祁御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物质世界的一切对亡灵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才舍得给我，对吧？”
当亡灵的执念和物品相关时，亡灵状态下他们无法带走物品，却可以因为执念的关系附着在物品或者跟在拥有物品的人身边。
祁御道：“我对古董没什么兴趣，大概率会卖到古董店换钱。”
付荣华像是没有想到他说话如此实在，“你还真是现实。”
祁御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吧。好了，告诉我你的委托吧，我得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回去晚了，他找过来，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