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平时再淡定泰然，此时此刻，祁御也有点慌了。

他能辨出妖怪，却也仅此而已，彼此保持距离，互不侵犯。

眼前这阵仗着实骇人。

血雾中的甜腥充斥着鼻腔，双眼无法睁开后，听觉变得更加敏锐，祁御听到一个声音。

砰，砰，砰，砰——

那是有力的心跳声，但不是他自己的。

“诶，小朋友，这样可不行啊。”

祁御耳边，百里婴言语间带笑，紧接着，雪松香气拂面而过，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双眼被血雾喷溅而产生的不适感瞬间散去，重获清明。

“这是哪里？米诺呢？”

四周入目是一片雪白，仿佛置身于一个白色的方盒之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空无一物。

祁御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早在此前他已经见识过百里婴的能力了，若他猜的没错，百里婴应该拥有着瞬移或是时空相关的能力。

“不重要。”百里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朝他伸出手，“小朋友，敢不敢和我一起？”

他没有说要一起做什么，但他那轻挑的语气非常刺激少年的胜负欲。

祁御挑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个空间是百里婴的杰作，他一个人应该也出不去，倒不如跟着百里婴，看看这个故弄玄虚的怪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百里婴的含笑注视下，祁御抬起手，啪地将他的手拍开，“没什么不敢的，带路吧。”

两个大男人手牵手一起走的画面……呃，还是不要了，又不是小学生。

百里婴夸张地嗷了一声，捂着手做痛苦状，“你这不懂尊老的小朋友，真是，真是……哼！”

像是没想好数落什么词好，他气鼓鼓地作罢，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转过身。

祁御跟在他身后，没料到百里婴突然转身，整个人几乎撞进他怀里，被一把抱住。

“哈！小朋友，抓到你啦！”百里婴一扫方才的气恼，不等祁御反应，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要不好意思嘛，牵着我的手，你才不会走丢，知道么？”

知道个鬼！祁御瞪着百里婴挣了挣，奈何对方个头比他高了一头，手劲儿也比他大了不少。

挣不脱，干脆随他去了。

短暂的接触，对于百里婴，祁御也看出来几分，这人性情多变，神秘古怪，不知他有何目的，还是不要惹他比较好。

百里婴的手没有半分暖意，干燥而冰凉，手掌宽大，看似不松不紧地握着，但只有祁御知道那力道有着让人无法逃脱的力量。

祁御跟着百里婴的脚步，沉默随行。

百里婴每踏出一步，脚下便荡漾出一圈圈光波，七彩斑斓的光汇聚在一起，最终呈现亮白色，莹润而又温暖。

四周白色淡去，光影变幻，他们像是走入了别人的梦境之中，一幕幕如同电影放映。

“这就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说的跑马灯，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百里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对他的沉默表示不满：“小朋友，你很缺乏求知好问的精神啊。”

“跑马灯？”祁御看着那些画面，没有回头，他对妖怪没有多余的好奇心，所以对于面前所发生的的非自然事件也理所当然的接受。

存在即合理，需要问么？而且，他知道，就算他不问，百里婴也会自己解答……

不过，他也会有一些问题。

祁御问百里婴道：“谁的？”

人类的世界里，只有在濒死之际才会看到跑马灯，跑马灯，是一个人今生的所有过往，看完跑马灯，生命也就走到了终点。

“你猜！”

祁御没想到百里婴还要卖个关子，亏自己还真的认真问了，转头自己去找答案，再懒得理会他。

那些不同时代的画面里总会出现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品尝到美食的时候，眉眼中会流露出幸福的笑意，在不同的画面里，他有着不同的容貌。

祁御心中隐隐已有答案，直到看到最后的一幅画面，男人将白色的制服叠的整整齐齐，容貌蜕变，失去人类的皮囊，露出妖怪的本体。

是沐凡。

“停下，你不要命了？！”

画面太过真实，祁御竟忘了这只是沐凡的跑马灯，朝画面中的沐凡冲了过去。

百里婴将他拉回来，在原地站定，“嘘，安静。 ”

沐凡的本体同他的人类外表相比，堪称丑陋怪异，画面中的他在做着比他的本体更令人感到可怕的事情，只见他用一只触手生生剖开胸膛，取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那颗心脏在触手之上强有力的跳动着。

他将那颗心脏化成了一道菜的模样，笑得满足。

他用尽妖怪的力量恢复了人类的外表，将那道菜小心翼翼地放入食盒，动作缓慢地将食盒用布包细细包裹起来，装饰的雅致漂亮。

有人前来取走了食盒。

沐凡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最终，消散在一团血雾之中。

画面，至此结束。

祁御不知道沐凡在最后的最后想了些什么，但他知道，沐凡的表情没有任何遗憾、怨恨、痛苦……他是真的心甘情愿以自己的心做菜，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米诺需要合适的心脏才有生存的希望，在她生命枯竭之前，沐凡给了她一颗妖怪的心。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有恋爱经验，甚是还没有喜欢的人，无法理解这种为了心上人甘愿献出生命的爱情。

“又是一个傻瓜。”百里婴耸耸肩。

与祁御的内心震撼不同，他像是看过无数次类似的剧本桥段，对沐凡的评价，仅仅是一个傻瓜而已。

祁御想起昨日与沐凡的相遇，分别时，沐凡同他说，他一定是这世上特别的存在，而他回的是，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包括沐凡。

正是因为他抱持有这样的观点，才更加无法理解沐凡所做的事。

爱惜一个人，势必要先爱惜自己。

虽然祁御对沐凡的做法不认同，但他并不觉得沐凡是百里婴口中的傻瓜。

他反驳百里婴道：“他不是傻瓜，只是付出了真心而已。”

百里婴嘲讽一笑，“呵，确实是‘真心’。”

祁御自动忽略百里婴的阴阳怪气，转而问道：“百里婴，他这样做，对米诺真的有帮助么？”

妖怪献心的行为在他对生物学的认知之外。

“对于人类来说，妖怪是高纬度的生命，不管是能量还是能力，都比人类更高，你说会不会有帮助？”

百里婴不知又怎么了，语气不太好，祁御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他手上散发出来的冰冷雾气，他决定闭上嘴不再多话。

他想，至少沐凡的付出不是徒劳，希望他来生能够和心爱的人再相聚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身侧的百里婴似乎发出一声冷哼。

“走了。”百里婴没好气地扯了下手臂。

祁御因为沐凡的事有些触动，毫无预兆之下被百里婴带的差点摔倒，叹了口气跟上，没问他去哪。

随着周身环境变幻，祁御看见了米诺，她还是坐在轮椅上，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滞。

“米诺？你还好么？”

米诺双眼无神，似乎看不见他们，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小朋友，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哦。”

百里婴抬起二人交握的手在祁御面前晃了晃。

他比祁御高了一头，微微矮下身子同祁御说话的时候，与他额头相抵，眼神中是一贯的轻慢笑意。

祁御眉心微蹙，这样近的距离，让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从百里婴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危险，来自于百里婴对人类的厌恶。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厌恶。

百里婴不喜欢人类，而且这种不喜欢，非常强烈。

虽然他总是一脸温和，笑着叫他小朋友，那并不代表是一种好感。

祁御抵抗着来自百里婴的无形压迫，用另一只手将他推开，淡道：“知道了。你打算对米诺做什么？”

沐凡以命换命，为的就是让米诺活下去。

若是时光倒流重新回到昨天，祁御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接下沐凡的委托，但眼下，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被沐凡用命守护的米诺受到伤害。

百里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祁御一眼，抬手打了个响指。

自米诺身上延伸出无数条各种颜色的线条，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蔓延，缠绕在她的身上，杂乱纠缠，毫无秩序的一团乱线。

百里婴朝米诺走了几步，短一些的线随着他的靠近而主动回避，连带着对他拉着的祁御也小心试探、回缩。

大部分线一端出自米诺的身体，另一端向外发散出去，在这个有限的空间中仿佛伸出云端，看不到边际，不知在哪里终结。

“这些是什么东西？”

祁御心中疑惑：难道米诺拥有了妖怪的心脏之后也变成了妖怪？

“妖怪的能量足以将人类身体中损坏的部分修复。”百里婴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不复原本的随性，没有回答祁御的问题，却简单为他解答了心中的疑问。

“找到了。”

百里婴唇角扬了扬，伸手从米诺周身缠绕的线中勾出一条黑色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