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将这碗药膳给偏院的那位送去，务必亲自看他喝下。”孙姨娘意有所指地抬眼一笑。

对面丫鬟手腕一抖，战战兢兢小声道：“姨娘，我们这般大张旗鼓，若日后出了事，会不会被旁人查出来？”

“查？查什么？”孙姨娘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随及便往丫鬟眉心上狠狠一戳，“你以为这药膳罐子里都是什么东西！是毒么？”

“你这傻丫头，这里头熬的可都是宝贝，大补之物，就算是老夫人去查，都说不出我的错处。”

至于谢霁远喝了这药膳会不会虚不受补，那便不关她的事儿了。

*

鹿灵从梨花苑跑出来，一时半会儿不好回去，便干脆顺着小道来到偏院外。

如今女主晕倒在她屋内，看来是无人来给谢霁远嘘寒问暖了。

正想着，蹲在偏院外拐角墙根处的鹿灵就见一个身着玫红褙子的一等丫环，挎着一个篮子，步履匆匆走进偏院。

难不成是女主不能来推动剧情，还会有别的配角帮忙圆上？

【别想了，那丫鬟是孙姨娘身边的人，就是来代替女主给谢霁远送补药的。你看见那丫鬟刚才挎着的篮子没，里面装着的药膳可是五六种名贵药材熬制出的。你还愣着做什么，上去捣乱啊，恶毒女配！】

烦死了。

能不能不要叫她恶毒女配啊！

鹿灵不情不愿地在系统的威逼下往院里走。

【你走快点，这次再搞砸任务，我可就要考虑让别的穿书者代替你啦！】

鹿灵动作迟缓，在原世界意外身亡后穿书扮演一个“恶毒女配”可真难，希望大家还是不要碰上意外。

阿门。

鹿灵虔诚地祷告完，像八路军一样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冲啊，鹿灵灵，战场上没有逃兵！

不就是做坏事儿么？

这世上有红豆绿豆相思豆，还有本聪明机智的三次元穿书少女才高八斗。

宅斗她不会，模仿熊孩子战斗她还能不会啊？

然而等鹿灵行至门前，还是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听到此时屋内的人，貌似正在偷偷说她坏话。

这可就过分了！

你们说我也就罢了，为什么不能说普通话啊！可恶。

推门前，鹿灵将手心的汗用力在裙子上擦了擦，控制着手臂颤抖的幅度，用力推开门。

屋内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鹿灵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尤其是那个先前说她坏话的丫鬟，哆嗦着便“噗通”一声跪倒在鹿灵面前。

“四姑娘，奴婢不知道您在这里。”小丫鬟一脸惶恐，显然也是见识过原身手段的。

一旁方才还在附和丫鬟的小厮见状也急急跪地求饶。

让她想想，他们刚才都背着她偷说什么了？丫鬟和小厮似乎是老乡，他们说的话鹿灵听不太明白，只隐约听到对方的言辞间有“四姑娘”“心眼儿坏”等字眼。

鹿灵心想，一个人骂她，或许是她的问题。但两个人一起骂她，那一定是因为她们两个认识！

敌众我寡，且她还不善于言辞，所以鹿灵决定用行动说话。

她大步上前，不由分手便挥手将摆在桌子上的药膳直接推了下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榻上的人都没有抬头往外看一眼，鹿灵不由狐疑的往里间看去。

她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按理说方才那丫鬟和小厮说得那么凶，谢霁远怎么也不可能丝毫不为所动，可他现在的反应就像是听不见一样。

鹿灵不禁回忆起那日湖边一事，对方也是对她明目张胆的“偷袭”毫无所觉。

【他就是听不见，他有耳疾。】

鹿灵心一梗。

她那天还偷偷嘲笑他是不是耳背......

得知真相的鹿灵瞬间觉得自己可真该死啊。

跪倒在地的丫鬟小厮见鹿灵脸色越发难看，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本着多指责他人少为难自己的生存原则，鹿灵选择将矛头直指系统：【你怎么早不提醒我啊！】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都这么可怜了，我还欺负他，我可真不是人啊！】

床上，谢霁远余光里忽然瞥到一丝熟悉的光亮。

他顺着光源侧首看去，刚好捕捉到鹿灵的那句自省【他都这么可怜了，我还欺负他，我可真不是人啊！】

她来了？

谢霁远眨了眨眼。

少年的睫毛似鸦羽般翻飞，霎是好看。

他忍不住想，难道瞧着他可怜，她便不忍心欺负他了？

鹿灵会这么好心？

谢霁远不敢深想，等他收回思绪，后知后觉发现屋内除了鹿灵外，还跪了两个下人。

一个是他的小厮阿勇，另一个......谢霁远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孙姨娘身边的人。

孙姨娘为何会派人过来？

他看了眼丫鬟面前的一滩水渍，鼻尖细嗅，猜出始末。

谢霁远久病成医，熟知药理，只需一闻，便能知晓那药汤约莫是由哪几味药材熬制而成。

他不动声色皱了皱眉，这药膳乍一看是补药，却未曾考虑到他此时乃是体虚之人，如何经得住如此烈性的补药。

孙姨娘是当真不知，亦或是有意而为之？

谢霁远不愿多想，左右是与他无甚关系的人，利用他，无非是为了借他刁难旁人罢了。

比如说此刻跳入圈套的鹿灵。

若他今日误服下那药膳，因此越发严重，旁人也挑不出孙姨娘的错处。

反之如今这道药膳被鹿灵洒了，他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旁人便要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鹿灵身上。

谢霁远唯一有些猜不透的，或许只有鹿灵是知道那药膳的问题才故意为之，还是只为了使坏折磨他。

若换了先前，他或许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后者，但经过先前鹿灵跳湖救他，以及夜里偷偷给他喂药之事，他又不免有些犹豫。

他定了定神色，勉强撑着床边坐起身子，就见伏跪在地的丫鬟跪着挪到他脚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表少爷，奴婢今日是奉孙姨娘的命，特意来探望您，给您送补身子的药膳的。奴婢无意冲撞四姑娘，还请您帮帮奴婢，求四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鹿灵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被她一说，反倒像她刻意不让孙姨娘送药给谢霁远，才有意为难她的。

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事儿，是只字不提呀！

若换了原身，性子急躁、易怒鲁莽，怕是听不出丫鬟口中的弯弯绕绕。

可鹿灵是谁啊，她没经历过宅斗，难不成还没看过电视剧嘛？

鹿灵嘴巴笨，一着急就容易结巴说错话，更别提还是在一屋子陌生人的情况下。

但她是鹿灵！相府嫡女！恶毒女配！

这种关头，她根本不需要会能言善道，她只要会说一个字就够了。

“滚！”鹿灵绷着脸，冲着两个下人大声吼道。

她可是小姐！鹿灵穿书以来，第一次庆幸古代阶级分明的制度。

小姐，根本不用和一个下人废话，这简直是社恐福音啊喂！

反正她要做的就是恶毒女配该做的事，所以根本不用考虑骂人的后果。

等人都走了，鹿灵才背过身问系统，她这样算不算完成了恶毒女配的任务。

系统给了鹿灵S级评价，鹿灵心满意足。

“鹿灵。”

正在得意的鹿灵下意识“啊”了一声，余光瞥到床上的谢霁远，对方正盯着地上摔碎的药罐子出神。

她想起系统的叮嘱，心想该如何展现自己的恶毒呢？想了许久，她抬手狠狠叉腰，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没错，这药膳就是我打碎的，怎么样？”

够凶狠吧！鹿灵很满意自己的表演。因为第一次说狠话，以至于那一瞬间她紧张到完全忘记了对方有耳疾。

谢霁远迷茫地眨了眨眼，猜测方才鹿灵或许是说了什么。

“你今日......”话临到嘴边蓦地一顿，谢霁远突然就想试试看，鹿灵是不是真的因为看他可怜，所以心软发生了变化。

谢霁远捂着胸口咳嗽一声，手骨磕在床边，发出沉闷地一声响。

鹿灵背对他时，他根本没有办法通过她的表情和口型判断她的所思所想，只能使些法子，逼她靠近自己。

果不其然，鹿灵听到动静，虽有些犹豫，但还是转身上前查看谢霁远的状况。

“撞到哪里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你可别再出事了，否则我真的要良心不安了。”鹿灵下意识嘟囔了一句，说完，又颇为紧张地捂住了嘴。然而不过一瞬，她又意识到，谢霁远根本听不到她的自言自语。

这样的后知后觉令鹿灵紧张的心莫名放松。

确定谢霁远没有受伤，鹿灵站起身退后几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过去。

少年一脸纯真茫然地抬起下颌，面容苍白脆弱，唇色浅淡毫无血色。

啊这......

鹿灵忽然觉得，此刻谢霁远在自己眼中瞬间从“那个可怕的疯批大反派”摇身一变成了“我那漂亮的破布娃娃”。

而且还是听不到她说话，不会让她觉得尴尬不安的漂亮的破布娃娃。

拜托。

她就算是个社恐，可也是个二十岁的正常女生。

她曾经在现代生活时，也是有朋友的！虽然她们很少出来聚会，但每天都会在网上聊天。那些在线下不敢说的话，都会在线上和人倾诉个痛快。

但乍然穿书之后，鹿灵好像就失去了这个宣泄自己情感的渠道。

她不敢和宝珠说话，怕对方发现她身份的异常，所以能说话的就只剩下了系统，可系统说到底更像是鹿灵的上司和同事。

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喜欢每天追着你的上司问那句愚蠢的“嗨今天你吃了么”。

于是，这一刻，在鹿灵眼中。

坐在床边的谢霁远，他的背后仿佛眨眼间长出了一对圣洁的翅膀。

那对翅膀朝她勾了勾食指，引诱道：“你过来呀。”

没有一个健全的女大学生能受得了这种诱惑，尤其是她曾在水底偷摸过对方的六块腹肌。

于是，在考虑到对方根本不会听见她的话音后，嘴角的笑容越发洋溢。

半晌，轻松开口：“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长得是真好看呀。”

谢霁远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所以他现在该不该告诉鹿灵，其实他知道她刚才对他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