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的时候,一般是上午八点到十一点,易康医院疗养中心会安排部分病人进行户外活动,在花园里散步或者做复健,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花园的活动区域,林宏正慢慢地沿着砖石小道散步,身后跟着一个推轮椅的护工。
章瑜蹲在一棵桂花树后面,悄悄探出脑袋观察情况,拿胳膊肘往后杵,压低嗓音:“哎,来了来了。”
连骁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同样压低嗓音:“林宏能走路啊?”
“当然能。”章瑜拿出一张符夹在指间,又从脚边捡起一个石子塞进连骁手里,“他就是虚弱,走不了多久,你看,又喘上了。”
连骁指尖一凉,捏住石子,看着林宏羸弱的脚步,有些于心不忍,“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太缺德了?”
章瑜的语气平添几分感慨:“我一直认为,缺德是监察队的团队理念。”
“……”连骁哽了一下,“你说的那不叫团队,叫团伙。”
章瑜摆手道:“随便吧,都一样,反正主意是江队想的,他缺德缺惯了,咱最多算从犯。”
连骁欲言又止,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于是只好哑口无言。
林宏脚步蹒跚,鞋底在砖面上拖出长而缓的沙沙声响,靠近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就是现在!”章瑜抬手一挥,指间的符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变成一只巴掌大的蝴蝶。
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阳光下飞舞盘旋,翅膀上橘红的繁复花纹在翩跹舞动间如同一朵熊熊燃烧的玫瑰,瑰丽奇异,十分亮眼。
周围有眼尖的很快就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美丽,伸手指向半空:“快看,好漂亮的蝴蝶!”
林宏和护工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众人都在看的地方。
章瑜又往后杵胳膊肘:“连哥,上!”
连骁瞅准一个刁钻的角度,手指一弹,黄豆粒大小的石子径直飞向林宏,旋转着擦过他颈侧。
随即,林宏眼前天旋地转,阳光在乍然发黑的视野中分裂成一块块光斑,快速变暗。
他前后晃了几晃,向后一倒,靠着轮椅没了声息。
蝴蝶飞进一丛开满碎花的灌木里,消失在人们眼前。
护工正仰头欣赏漂亮蝴蝶,忽地手里的轮椅一重,低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伸手拍拍林宏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神情慌乱起来,推着轮椅疾跑两步,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不一会儿,有位医生领着几个人跑过来,把不省人事的林宏放到担架上,小跑着抬走了。
章瑜松了口气,拍拍手,揭下旁边小狗身上的定身符:“好了,完美。”
被迫全程僵硬的白黎浑身骤然放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骁站起身:“你少说两句吧,功德都扣完了。”
章瑜抱起小狗拍打白毛上沾的土粒:“我是说完美完成任务,又没说林宏晕倒是好事。再说这也是为了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层蛋挞,怎么会扣功德呢?”
【要扣也先扣队长的。】
白黎:……
不是他说,江寒陵真的还有功德可以扣吗?怕不是早就变成负数了。
“七层蛋挞……”连骁拿出一盒蛋黄酥,“你饿了就直说,别再造口业了。”
章瑜眼珠一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现在把你拎起来抖几下,会不会掉出很多吃的?”
“……那也得拎得动。”连骁说,“你要是不吃,就跟我走。”
“走?活都干完了还要去哪?”
“当然是去接应队长了,快走!”
.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外,里面跑出来脚步匆匆的两个人。
林乐怡和赵蕾都眼眶通红,互相支撑着抓住对方的手,打开车门,坐上出租车。
出租车掉转车头驶上大路,径直朝易康医院的方向开去,背影很快淹没在川流不息的滚滚车流里。
马路对面站着两个人目送她们离开。
江寒陵说:“准备好了吗?”
休采梦点头:“准备好了,道具充足。”
“走。”
林威目送儿媳和孙女离开,拄着拐杖立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长长地叹出口气,转过身,看见空荡荡的客厅,浑浊的眼睛微微一颤,枯树皮一样沟壑纵横的脸上流下两行泪水。
医院刚才打来电话说林宏无故晕厥,赵蕾吓得脸色煞白,林乐怡也六神无主,又怕惊动老人,不敢贸然告诉林威。
母女两互相安慰商量几句,在林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用最快的速度叫了车,随便找了个借口,一起出门去了。
年逾八旬的老人丢开拐杖站直身体,抬起手擦泪:“小宏,爸对不住你啊。可你的命终究也是我给的,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会给你多烧纸钱,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不要来找我……”
忏悔逐渐变成呢喃的呓语,林威拿衣袖擦干眼泪,彻底冷静下来,面无表情,步履稳健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抬手推开门。
霎时,他的血液凝固了。
忽然,林威爆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惨叫,一把摔上门,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客厅逃。
他的眼球充满红血丝,一边往前爬,一边张开嘴想叫救命,却因为肌肉紧张而咽喉痉挛,空张着嘴,说不出任何有内容的语言,只能发出扭曲怪异的嘶气声,像一条濒死的蛇。
门锁的使用年头太久了,不够灵敏,门扇在门框上砰地一砸,又重新弹开,露出房间里的景象。
房间里窗户洞开,微风卷着奶黄色的纱质窗帘飘扬飞舞,像两道轻烟。
窗前凭空出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白影手持哭丧棒,黑影手持勾魂索。
林威的胸口因为剧烈喘息不住起伏,喉间发出咯痰似的喘息声,四肢战栗着往前爬去,一步一滑。
好不容易爬到客厅,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自己的房间,正对上黑白无常看过来的目光,终于彻底崩溃,嘎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呃。”休采梦扭过头,抬手扶住自己脑袋上写有“一见生财”的白色高帽,“现在怎么办?”
江寒陵的黑无常扮相浑然天成,手里的铁链互相轻撞,神情也如同金属微冷:“弄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