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鸡鸣破晓,顾怀三人早早洗漱,也托客栈的小厮早起喂饱了马,本打算一早就上路,结果出了客栈才发现商队的伙计们已经等在了客栈门口。
这倒是让顾怀有些惊叹于甄茹的魄力了,昨日楼内厮杀时还像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可遭此大变,几乎是用极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作出了最稳妥的选择。
什么选择?虽然不知道顾怀三人用的什么法子摆平了驿马岭的校尉守卒,但眼看三人要脱离商队上路,跟着总是没错的。
谁知道他们走了以后周冲会不会带人再来一趟?
最让顾怀欣赏的是带着些黑眼圈的甄茹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伙计装货起行,好像昨夜的事情就只是一场噩梦,这般调整能力在女子身上可不多见,而且看甄茹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事闹大的想法。
吃了亏能忍,挨了打立正,行走江湖大概也就这两条金科玉律比较实用了。
商队里头的人从护卫到伙计几乎都人人面有悲色,昨夜死了十来个人,这些人能活下来也多亏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所以再一次见到顾怀三人,之前的嘲讽奚落神色倒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些阿谀讨好的卑微神情,道尽了心态变化。
面对这般场景,顾怀虽然有些讶异,但仔细想一想好像也是好事,如果商队不打算在驿马岭耽搁,而是选择吃了这个闷亏继续往草原走做生意,继续同行倒是可以省去好些麻烦,也省的顾怀到了边关还得重新找个商队依庇。
孤身进草原的风险实在太大,走熟了的任万彬已经说得很清楚,汉人盗匪和随时可能换副面孔开抢的鞑靼部落,是极有可能朝落单的人下手的,甄家商行这种不大而且油水看起来就不足还有护卫陪同的队伍,是最合适同行的。
所以顾怀并没有拒绝,反而一拨马头如同前些天一样靠到了商队后头,这个举动倒是让甄茹松了一大口气,她最害怕的就是青衫男子三人一走了之,因为顾怀这些天来表现的漠不关心实在让她没有把握会再管一次商队出关的事情。
见到东家示意,愁云惨淡的商队再一次开拔,越过闹市靠近关隘,老管事已经不在了,甄茹只能自己上前出示路引官碟,可这次守关的士卒明显得了命令,看也不看便挥手放行,甚至连审核货物的例钱也没收,倒是让甄茹忍不住往后方看了好几眼,对顾怀三人的来历和背景越发好奇和警惕。
就这样出了关,沿着官道走上了一天一夜,等到驿马岭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商队的气氛明显放松了许多,一些汉子甚至喜极而泣,一边替那夜死去的同伴们鸣上些不平,一边暗自庆幸那晚死的人没有自己。
压抑过后就是释放,至于这些汉子里有没有人埋怨自己没有早些出头多救下些人命这种混账心思,顾怀是不在意也不会去想的,只是远离商队点了团篝火,一如前些天离群索居的模样。
只是这次一道倩影却是慢慢走近了那团篝火,有些心力交瘁的甄茹在篝火旁边坐下,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谢谢。”
“不用,”顾怀言简意赅,“只是生意。”
这次的女子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对顾怀这种不讲情面的话怒目而视,相反像是有些畏寒般抱紧了膝盖,苦笑一声:“有道理。”
顾怀来了兴趣:“不扯江湖那一套了?”
甄茹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是想问这件事怎么解决的?”顾怀添了根柴,“最好还是别问。”
“你们为什么要找商队同行?”
“放心,对你们没什么图谋。”
“能让守关校尉让路的人,肯定是看不上一个小小商行的,”甄茹挽了挽头发,倒是有了些江南女子的如水韵味,“身份真的不能说?”
“别来这一套,你还是之前的模样好看点,”顾怀笑了笑,“佩剑押货走南闯北的女子,果然做不来这种事情。”
火光里甄茹的脸慢慢充血,不知道是因为顾怀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还是心思被戳破后有些羞怒,总之之前想着让顾怀开口的法子...是继续不下去了。
她有些泄气,画好的妆容越发不自在,她干脆伸手抹了抹脸,一言不发起来。
“其实江湖还是存在的,不过是在更早的那些年,”顾怀摇了摇头,“战国秦汉,游侠气极重,动辄托付生死,一言不合血溅五步;魏晋南北除了士大夫的清谈,也有极多的门客,那时候的江湖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一把剑就能走天涯,也不用过得如现在的江湖中人一般狼狈,千金买侠气...不只是说说而已。”
“然后就是唐宋,水浒的故事听过没有?那也算是江湖,不过算是江湖死了的征兆之一,”顾怀叹了口气,“江湖绿林就该是江湖绿林,何必和朝廷扯到一起?所谓的自由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更别提如今天下大定的大明了,所谓江湖,不过是在夹缝里生存。”
甄茹听得入神:“那以后呢?”
“以后?”顾怀笑了,“以后就没有江湖了。”
“怎么可能...”
“因为世界会越来越小,人们的行为会越来越受到法纪的约束,现在的中央集权就已经让江湖中人提着脑袋过日子,可等到以后...”
顾怀沉默了一下:“珍惜江湖最后的绝唱吧。”
“那你说的那些故事,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星光下顾怀抬起头,静静看着甄茹的眼睛:“虽然我也很希望它是真的。”
“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已。”
......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小子说的三个人,都在里头。”
“那面白无须的年轻人,看清样貌没有?”
夜幕下,驿马岭关隘的城墙上,年轻些的汉子狠狠点头:“就是那燕王府马三宝没错!”
这话一出,对面的中年人喜上眉梢:“燕王府派人往大同走,还要进草原?要开条商路运东西进来...”
他来回走了几步:“一定有问题!”
“自从先帝撤了咱们的职能,多少年了?咱们只能缩在衙门里,看着那些往日见了咱们都要低头的官员们耀武扬威,兵部那些家伙怎么说我们来着?对了!拔了牙的狗,咬人都咬不动!”
“去年周王那件事咱们没凑上热闹,南镇抚司的人干得又快又漂亮,这次指挥使大人派咱们北镇抚司来北平,一定不能让那些家伙小看了去!”
他舔舔嘴唇,满眼都是狂热:“削藩...只要抓了燕王的把柄,替皇上把削藩的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咱们衙门这次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别忘了,咱们可是天子亲卫,最显赫的衙门!”
“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