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白敏。
入了秋,她忙着查看家里田地的收成,参加各种秋日宴饮,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时日托人打听书院的事,这两日得了音信,这才抽空来凤栖院找韩昭叙话,顺道给自家儿子带些新做的菊花糕。
韩昭便将自己想带采采月出去赏菊的想法说了,白敏很是赞同。
“那便去吧,机会难得,要多吃两杯菊花酒,多看些菊花才尽兴。”白敏看着这几个孩子笑眯眯的。
“少爷和姐姐不去,那我也就不去了吧。”采月恨不得飞去,只是她怎么能抛下少爷喝姐姐,独自和韩郎君去玩乐呢?
白敏见采月懂事得紧,只劝晏长华一道去。
她现在丝毫不担心自家儿子在外面会被识破男儿身份了。
这几日参加各家女眷的宴会,各家夫人都让她把女儿带去露露脸,大家都想看看这晏家女儿是否如传闻中美貌。
白敏都以孩子性格腼腆,前些时日有受了惊,婉然拒绝。各家夫人大多都听得了些传闻,心中有些怜爱,又深知白敏的为人,都觉得是晏长华受了委屈,晏家又收获了一波同情,生意单子反而不减反增。
“以前闹着要出门,现在能出门反而又不去了,你这孩子!”白敏轻轻拍了拍晏长华的头,口上虽责怪,但心中却明白这孩子被那金珑瑜闹得有些怯了,笑盈盈道:“上次是那金家犯浑,关咱们什么事?重阳盛会,多好的机会,跟韩郎君一起出去玩玩,散散心,把金珑瑜那混账忘了。”
“可是......”晏长华心心有余悸,没有金珑瑜,那会不会再遇见一个李珑瑜,王珑瑜呢。
白敏有些心焦,一个金珑瑜就把他这儿子吓到了,她有些后悔将晏长华当女儿娇养了,若细论起来,他只怕是还没有二房的长荣胆子大。
韩昭感觉晏长荣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便想着再仔细宽慰一番。
他还没出声,却听到白敏恨铁不成钢道:“堂堂男儿怎的这般怯懦,成何体统?还有韩郎君和丫鬟陪你去,什么可怕的?明日你更要打扮得好看些,坐上家里的大车,大大方方地去玩,带上些家丁,看谁还敢欺负你。”
韩昭见白敏疾言厉色,颇有教训的架势,赶紧和稀泥:“夫人言重了,二公子年纪小,没怎么出去见过人,又遇见金珑瑜那般混账,害怕是人之常情......”
还未说完,白敏便厉声打断道:“是这么个理儿,但因有这么些个污糟男子,全天下的女子就都不出门了?不能打扮好看了?使他家的银钱了吗?这爹妈给的相貌还成了错处,任由他们拿捏揉搓?”
晏长华被他娘唬得不敢多说一句话。
韩昭心道,这思想前卫得穿越时空,振聋发聩,很多现代人都没有这个认知,出了事一个劲儿地挑受害者的毛病。
最后白敏拍板,明日他们四个必须出门赏菊,不但要去,还要声势浩大地去。说着还让采星去她房里取了一副顶好的头面,让采星明日给晏长华簪上,又吩咐刘嬷嬷提前去妆点车厢,又是吩咐管家点明天跟去的仆从。
晏长华见他娘这般兴师动众,也不敢再说不去,只默默认了。
韩昭看着院里忙得人仰马翻,白敏母子也有了些间隔,只打了了自己的嘴,
心道:得嘞,又是他这张嘴惹出的事。
翌日清晨
晏长华主仆三人一早便起来梳妆,采星果真把白敏送的那副头面给晏长华戴上了。
那是一副极好的金绞丝嵌金刚石盘凤衔珠头面,金丝流光,宝石硕大,珍珠润泽,成色极好,奢华至极。再加上晏长华今日穿了一身以为映衬秋景的缕金斑斓裙,带着玎珰禁步,容貌殊丽,姿容娴雅,香风阵阵,俨如蕊宫仙子,紫府琼姬。
韩昭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寻常秋衫,见了晏长华,只觉惊为天人。
又啧啧称赞,心中感叹道,这古时的富贵人家才是真的奢靡,随便出去游玩一回,便打扮得这般隆重,现代的那些浓妆艳抹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韩昭等人准备出门时,白敏在门口送他们。
昨日白敏对晏长华有些凶,现在母子见面有些尴尬,她便对韩昭叮咛道:“郎君上山还是小心些,那山上秋露重,别滑了脚。”
韩昭笑着应承了。
一行人坐着车来到城外清风山下,果然游人如织,都是来赏菊会看花的。
晏长华下车时戴好了帷帽,下垂的丝网长及肩胛,将那面容遮得一丝不露。
韩昭明白他的用意,只觉得有些心疼,将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让他攀附。
韩昭走了一段路,脚下湿滑,对晏长华正色道:“抓紧些,这山路难走,别跌倒了。”
薄绢掩面,看不清神情,只有手臂处的秋衫被紧紧攀住,起了褶皱。
众人走了片刻,便到了赏菊会的地方,那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面摆放了近千盆菊花,棚子周围商贩济济,卖茱萸的,卖菊花酒的 ,卖蓬饼的,卖
进了棚,如同进了花都,各色菊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万龄菊,灿若朝霞;桃花菊,粉如桃夭;木香菊,白瓣檀心;金铃菊,大如圆盘;喜容菊,洁白无瑕......
“啧啧,我原以为府中的菊花已经够大够好看了。没成想这赏菊会的花更好,怪不得红叶姐姐每年都要来看咧。”采月喜欢大花,刚想上手摸,便被旁边的看花人狠瞪了一眼,悻悻缩回了手,又道:“还好今日来了,不然一辈子都看不到这般好看的菊花。”
韩昭欣慰道:“正是这个理儿,世界之大,要多出去看看。囿于一方天地,是会错过诸多美景的。”
侧身看着晏长华,只见他仅撩开薄绢,从那狭窄的缝隙中窥看。
韩昭沉吟半晌,终究还是上手将那帷帽取了下来。
“今日有我在你身旁,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说罢,将环住自己臂膀的纤纤玉笋夹得更紧了些。
晏长华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又听到身边人的低语,转身看去,韩昭眉目清明,对他郑重点头示意,不禁红了耳廓,低垂了头颅。
采月见少爷能大大方方赏菊了,更是欢腾雀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比那旁边讲说菊花来历的看花人都能说会道。
众人在菊棚中看了大半个时辰的花,接着准备登山望远。
棚外商贩众多,摊位林立。
“要不喝些浆水,歇息一会儿再上山?”采星见周围的游人,多是拖家带口,带着食盒包袱的,又道:“要不买些吃食带着,免得上山后肚饿,又寻不到卖家。”
“采星真是细心聪慧,想得这般周到!”韩昭夸到。
韩昭是根本没想到出来玩需要带东西,因为现代生活中,各个旅游景点恨不得全球美食扎堆,根本不担心买不到吃的。
晏长华他们是出游经验有限,出门前根本没想到要带这些东西。
采星得了夸,心里越发有劲,在摊贩里选了多种吃食,又买了竹筐食盒、坐垫水袋,将上山的行头打点得熨熨帖帖。
韩昭见一个老妪买了菊花酒,用手指沾了往身旁的垂髫小儿口里送去,那小儿尝了酒味儿,辣得龇牙咧嘴。
现代的重阳节早就没了喝菊花酒的风俗,韩昭觉得在重阳节饮菊花酒别有一番情趣,便携晏长华走到卖酒的摊子前,要了几碗菊花酒。
“小郎君和小娘子还真是般配!”卖酒的老翁许久没有见过这般俊俏的年轻夫妻,随口夸到。
韩昭闻言,笑了笑,多给了几枚铜板,倒是晏长华有些羞赧,还没喝酒,脸上便泛起了红。
韩昭先饮了一碗,觉得这酒清新甘甜,这才招呼晏长华和采星采月他们喝酒。
“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得了这般俊俏体贴的郎君。”老翁见那小郎君气质儒雅,对那小娘子又亲热细致,对仆从也和气,难免多说几句。
晏长华闻言,脸更加红了。
韩昭发觉晏长华目光有些飘移,连忙插科打诨,岔开话题。
想来也是,一个男儿老是被人打趣成小娘子,确实容易脸红尴尬。
韩昭夸到:“老伯酿的这酒真是爽口,比许多名家大店的酒都好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郎君真是识货,小老儿这菊花酒卖了三十来年,喝过的人都说好。”老翁被夸得浑身舒坦,有些喜形于色,“我这酒是用九月鲜摘的菊花茎叶和黍米一起蒸酿的,也不说比那些大店的酒好多少,但胜在一个菊香。”
两人边喝酒边闲话,老翁被韩昭说得心里爽快,又免费给韩昭舀了一勺。
众人正喝得起兴,一个卖茱萸的小童跑到韩昭和晏长华跟前叫卖自己的茱萸。
“公子给夫人买枝茱萸吧,驱邪消灾,增福添寿,保准明年就生个俊俏的小郎君。”
韩昭见这小孩吉祥话说得熟溜,跟现代在情人节买玫瑰花的小孩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童见那公子在打量自己,想是来了兴致,连忙说道:“我这除了鲜摘的茱萸枝,还有茱萸囊佩,要不来来一个送给夫人?”
韩昭本来也想体验一把插茱萸,便开口问价。
“茱萸枝十文,茱萸囊佩五十文。”
韩昭还未开口,老翁听了,笑骂道:“你这孩儿怎的这般贪心,敢五倍十倍地开价。”
韩昭笑笑,看来这重阳茱萸也跟情人节玫瑰亦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宰客的。
小童听了,脸色通红,眼珠子乱窜,狠狠剜了卖酒老翁一眼。
他是看这年轻夫妻衣着华丽,又有仆人跟从,想来是富贵人家,这才开了高价,谁想到这个老头来拆自己的台。
小童正欲走,被晏长华拦下。
他从钱袋中抓了一把钱 ,也不细数,放到小童手里,拿了小童背篓中一把茱萸枝。
小童千恩万谢,见生意做成,一溜烟跑了。
老翁见那小娘子起了怜贫惜弱的心,啧啧道:“小娘子怕是买亏了。”
晏长华也不辩驳,只莞尔一笑。
重阳佳节,那小童没有与家人出来赏菊游玩,还背着重物沿街叫卖,想来日子过得艰辛,自己生活优渥,亏一点也无妨。
晏长华折下一枝,转身簪在了韩昭耳边。
心里想着,他因为自己被金家打了一身伤,希望插了这茱萸,能够消灾消难,身体康健。
韩昭只觉得耳上有些痒,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多了一枝红艳艳的茱萸。
他果真适合艳丽的颜色,这红茱萸衬得他更加俊美了。
晏长华看着韩昭,越看心里越满意。
卖酒老翁见那小娘子眼中的浓情蜜意如自己这缸中的菊花酒——又满又清澈,难免觉得有些牙酸。
这年轻夫妻果真是蜜里调油。
老翁见那小郎君是个木的,忍不住出声提醒:“小郎君还不给你娘子也簪上。”
“哦哦哦——”韩昭经过老翁提醒,这才动手给晏长华簪茱萸。
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可不是要给人家簪上嘛。
只是晏长华耳边有发髻遮挡,发髻上珠翠又多,他又对女子的妆发一窍不通。
痴痴拿着一枝茱萸,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