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韩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嫩粉的床帐,刚准备起身,顿时头痛欲裂,头脑昏晃,于是又闭上眼,稍作休息,理清思绪。
他为了能赶上三月的购物节,千里迢迢去了云南,但那天飞机晚点,到昆明时已是深夜,又恰逢春节,没有司机愿意接他这单远程生意,深更半夜从昆明到德宏。他联系了他的老同学,借了一辆车,单枪匹马开车去德宏,但在途中发生了车祸,坠落山崖。
他还没有死!
韩昭爬起身,大约昏迷了很久,双眼昏花,看什么都是重影。
但眼前的事物让他瞬间清醒。
颇具古韵的家具,珠帘垂坠,暗香袅袅,一个小女孩恭敬地立在床边。
“姑爷醒啦!”女孩欣喜道,忙不迭地小跑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似乎不像是自己的。
自己的手骨肉匀称,细腻修长,而这双手苍白瘦削,掌心粗糙。
他又闭目休息了片刻,下床走到一面黄铜镜前。铜镜映出一个清瘦的少年,身体纤长,宽大的衣衫没有遮住锁骨,锁骨的曲线在粗糙的铜镜里清晰可见。
不对,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韩昭在照了铜镜之后,更加确定这一点。
韩昭身体虚软,走路有些踉跄,他竭尽全力走出房门,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这是哪里?
举目看去,视野所及的是一座极大的宅院,地域宽敞,亭台楼阁,花木掩映。向远处望去,这宅邸之中还有一个不小的池塘,池中有一水榭,一精巧搭桥横于池岸与水榭之间,池中点缀田田荷叶。
韩昭顿时背脊发麻,这陌生的环境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他倚在栏杆上,刚才一段路程再加上陌生环境的冲击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准备稍作休息,再解决这些谜团。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姑爷怎么下床了。”
是刚才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赶紧快步走进韩昭身旁,将他搀回床上,叽叽喳喳道:“姑爷出门也不披件衣裳,虽说开春了,可也不敢穿这样单薄,免得吃了风,嬷嬷又罚春杏。”说罢,就用锦被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又喜道:“姑爷醒来就好,等会子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来瞧姑爷。”
韩昭在春杏的照料下没有等来老爷、夫人、小姐倒是等来了大夫。
这大夫见韩昭醒着,满是震惊,不过一瞬就敛下心绪,熟门熟路地把脉问诊,开了方子,寒暄宽慰几句便走了。
韩昭想要下楼走走,看看周围的情况,都被春杏拦了下来,死死按在床上。
七天之后,韩昭站在二楼的走廊看着远处池塘中的水榭,陷入沉思。
休养了些时日,原身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入韩昭脑中。
现在是建元七年,这里有秦皇汉武,亦有隋史唐书,可从宋代起便没有了记载,现在的天家也不姓赵,国姓为宇文,国号为大成。
至于他自己,与自己现在的肉身同名,都叫韩昭,想来也是因为这份机缘,自己才来到这里。原身身有秀才功名,却入赘安合富商晏家。
秀才相公当上门女婿说起来惹人笑话,却也是木已成舟,其中缘由,也属实复杂。
晏家是安合地界有名的富商,如今的晏家家主晏海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晏长庆,成熟持重,十六岁时便娶妻成家,很是美满,偏这幺女,快十七了还不曾许人家,满城都传言这晏家小姐身患隐疾,相貌奇丑。后来晏家又传出消息要为自家女儿招婿,为了晏家的万贯家财,众多青年跃跃欲试。
众人也奇怪,晏家有男丁,怎么还要招婿?这年头但凡有些本事、略平头正脸的男子都不会甘心入赘为婿,所以去晏家应征的多是些懒汉帮闲之辈。
按理说有秀才功名的韩昭怎么也不会入赘为婿,可耐不住他有一刻薄兄长。韩家虽是小门户,但也是耕读传家,家中略有薄产,可韩父一走,家中没了束缚,韩家大哥便变卖了家产,全送到了赌场填他的烂窟窿,从此韩家一落千丈,韩昭连束脩都交不起,只好自己在家研读诗书。
韩家两兄弟不是一母所生,韩家大哥韩明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可后娘生的韩昭,天资聪颖,十三岁就得了秀才功名,最得父亲喜爱。韩昭也不大看中愚笨的大儿子,家中好的也都只想着韩昭,想让韩昭考取两榜进士,为官做宰,光宗耀祖。
韩明心中恨极了了这个后娘养的,父亲在时他不敢轻举妄动,等父亲走了,他便和妻子一起苛待幼弟,以解多年的嫉恨。
少年时期的韩昭缺衣少食,长得面黄肌瘦,还要在家中做活,诗书也只有晚上闲暇时才偶尔温习。十五岁去参加乡试,因为身体孱弱,还未写完答卷便昏倒被抬了出来,回到家后大病一场,哥嫂既不照顾衣食,也不给汤药吃,还叫他自行挑水洗衣过活。韩昭在河边取水时,不慎跌入河中,后来虽侥幸捡了一条命,但腿上也患了寒疾,每逢阴雨天便酸痛难忍。后来府衙那边来了人,有人告韩明苛待幼弟,韩昭是个传统的读书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愿指认,恐有辱斯文。后来韩家大哥也不敢再使劲折腾他,给些残羹冷炙,也不管他病痛,就让他烂在家中。后来韩明听闻晏家在招婿,便收了钱,将韩昭送入晏家。
韩昭看着楼下送饭的仆役,没想到他阴差阳错入了福窝,也不像原身在家中受尽欺凌,热饭都吃不上一口。
这原身本来进了晏家,吃得好睡得香,怎么会暴毙而亡,自己替代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暗忖道,这原身死得蹊跷,怕是有些缘故。
“姑爷,下楼用膳了,杜若姐姐等着呢。”春杏一边跑上楼一边催促着。
韩昭上辈子忙于工作,在商场上从未松懈,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扑在工作上,最讨厌的就是花大把时间吃饭,如果不是交际应酬,他自己随便吃两口就对付过去了。
现在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还有专人伺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慢生活。
韩昭走下楼,一位身着粉红衫裙的女子站在餐桌旁,不耐烦地抛玩着手里的绢帕。
此女名唤杜若,是夫人院里的一等侍女,每日晌午都要来送夫人熬制的滋补汤羹。
“姑爷安,今日还是燕窝羹,姑爷慢用。” 杜若瞥了一眼,淡淡道。
经过这几日的生活,韩昭知道杜若要盯着自己把补品吃完才会离去,他不喜吃饭时有人在旁边,所以就先把那一盏燕窝羹一饮而尽了。
那燕窝羹是用燕窝配以嫩鸡肉片和熬制许久的乌鸡汤、笋汤、鲜蘑汤煨制而成,盛放在晶莹透亮的白瓷碗中,看起来甚是诱人。
杜若见他似牛嚼牡丹,不禁用绢帕掩了掩撇下的嘴角,心想果真是小门户出身的穷酸秀才,好东西都不会吃,粗鄙得紧。
韩昭饮完那一盏燕窝,觉得有些咸,便又饮了一杯茶。
前世他家境殷实,少年时期被他妈投喂了不少燕窝补品,那用的都是特等血燕盏,而这碗是白碎燕,口感远远赶不上他原来喝的。
杜若见他用完燕窝羹,让随行的小丫头将碗碟收回食盒中,略福了福身,便带着小丫头扬长而去。
韩昭看了看桌上的午饭,雷打不动的三个菜和一碗粥,都忌了煎炒菜色,是清淡精致的病号饭。
他从每一样中各夹了些出来放到一个空碗中,唤了春杏过来,让她拿去给午饭添些菜色。
这几日,他弄清楚了情况,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除非再死一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死了也不是百分百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也许又会到另一个平行世界。
韩昭不打算以死亡博取回去的微渺机会,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死亡前的恐惧和痛苦。
虽然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是赘婿,不过他不是特别在意名分上的细枝末节,等他身体养好养壮后,攒点钱,摸清这个世界的商业模式,再次驰骋商场。
韩昭脑中罗列着自己的计划。
春杏拿了一碟煎鸭子进来,是春杏娘送的,春杏说她问过谢大夫的药童了,病人吃点煎肉也无妨。
韩昭最讨厌被打断思路,前世因为这个原因他辞退过几个助理,现在他只是笑笑,夹了一筷鸭子吃了。
都来到另一个世界了,还没歇两天就想着做生意赚钱,真是天生劳碌命。
韩昭在心中扇了自己一嘴巴,何不在这个世界潇洒一把,全当是老天爷帮自己放了一个无限期年假了。
饭毕,韩昭开始研读本朝的史书游记。
韩昭不是这些书籍的主人,原身家底单薄,入赘晏家只带了几件换洗的旧衣衫,这些书都是晏家小姐放在玉华楼的。
原身新婚之夜也没见过他名义上的娘子,而是直接被送进了这座小楼。
这座小楼名为玉华楼,是晏家小姐出嫁前的绣楼,华字取自小姐闺名,在晏家小姐院子的最北角。
说是绣楼,不过只有一个织机在一搂当摆设,并无女红刺绣之物,反而有几架书,经史子集,风俗志怪,应有尽有,就连那才子佳人的话本都有一摞。
韩昭看了约莫一个时辰的书,兴许是过于聚精会神,耗了些心血,竟有些饿了,便想叫春杏帮他去厨房拿两个水煮蛋来,但现下春杏这丫头却不见踪影。
韩昭作为一个计划狂魔,不愿浪费一点时间,迅速调整计划,准备先完成下一项健身计划。
他现在这副躯体过于虚弱,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不过原身才十七岁,有的是时间调理,他准备先做点瑜伽、八段锦,再循序渐进到跑步和重量训练。
韩昭打完一套八段锦又看了一会儿书,春杏才抱着一叠衣衫进来。
春杏喜滋滋地说:“刚才采星姐姐吩咐我,说今晚家宴,让姑爷你也去呢。看,还有新做的衣裳呢。”
春杏风风火火的就张罗着烧水、摆浴盆、熏衣,她不过十二三岁,但这些杂事做得很是老练。
韩昭将执意要给自己宽衣的春杏硬推了出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大澡,身上恨不得能搓出二斤泥。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他就没洗过澡,一是大夫不准,说是容易寒邪入体,二是拗不过春杏,春杏坚定地与大夫同一战线。
浑身清爽的韩昭穿着新做的柏枝绿竹纹缎袍,虽然身材瘦削,仍有病色,但身姿挺拔,凤目修眉,在锦绣华服的映衬下更显斯文气质,风致飘然。
梳洗打扮后的韩昭把春杏给看呆了,好清秀的郎君,怪不得夫人要把姑爷许配给小姐呢。
“姑爷先用些果子垫垫吧,等夫人派人来传饭,咱们就过去。”春杏拿了些好克化的糕饼还带了两个水煮蛋,鸡蛋用热汤泡在大碗里,现在还热乎着。
晚膳时分,夫人遣了一个小丫头来传膳。
韩昭随着春杏行至饭厅,厅中只五六个个仆妇在摆放碗碟,众人见他来了也未曾停下手中的活计。
韩昭挑了最末一席坐下,他原来当老板,一般都是坐上席,但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末席才是他的位置。
刚坐定,就有一伶俐丫头奉上一碗浆水,这浆水里加了去年摘的秋桂花和蜂蜜,很是爽口。
坐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喧闹起来。
韩昭侧身向门外望去,见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身着宝蓝华服的中年妇人,肌肤微丰,雍容典雅。
妇人左手边是一年轻美妇,珠翠满头,身着大红妆花锦绣裙,富贵逼人,合中身材,笑意盈盈;右手边乃是一妙龄少女,长挑身材,肌肤如雪,腰若束素,身着一袭碧蓝广袖裙,脖颈间系了一条上好的素白丝巾,头上却无珠花宝饰,天质自然,清纯雅致。
韩昭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春杏、杜若和一干洒扫的仆役,未曾见过晏家人,不过结合春杏的描述和原身的记忆,他确定为首的妇人便是晏家的当家主母白氏白敏,年轻妇人是晏家少夫人冯氏冯秀玉,那面生的少女便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晏家大小姐晏长华。
韩昭看着晏家一行人走进门,站起来作揖行礼。
白敏看见他礼数周全,倒是笑眯眯的,向他颔首示意。
可他那正牌妻子却视他为无物,径直走了过去,直接落座,未曾给他一个眼神。
韩昭面上堆笑,心下却无语。
这小孩,倒是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