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是带着一个小六岁的拖油瓶,可这个妹妹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便是不嫁出去,她也有信心和妹妹好好相处。
若她爹和兄长也是这样想的,那他们这桩姻缘早就成了,何至于拖到现在?可她那时不懂,还傻傻地做了几个月的美梦。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她那个哥哥付迎鹭平日里就吊儿郎当,仗着自己的爹是庄主无法无天,在庄里跟做皇帝似的横行霸道。
这天,付迎鹭又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小跟班们逛青楼,路上正好看见了在街上扛大包的陆咎。
几个狐朋狗友平时恭维他,其实心里都面和心不和,看见陆咎,逮住了机会奚落付家,便当街嚷嚷:“迎鹭,那不是你家那个穷亲家吗?哟!我可听说他是你妹夫啊?”
“妹夫怎么在街上干这种体力活啊?回家伺候好付小姐,叫我们迎鹭赏你两个子儿不就够了?哈哈哈。”
“迎鹭啊,你还真别说,娘们儿们还就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怪不得你妹妹思春得紧,怕不是夜夜都想着她那情哥哥吧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越来越不堪入耳,这几个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事后总有家里小厮拿钱打发摆平,自然没人敢惹。
陆咎充耳不闻,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勤勤恳恳地认真做事,好像说的不是他似的。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付家少爷整日里穿金戴银,扬武耀威,怎么他家的亲家这么惨了,也都不管管啊!”
“就是说啊!平时看付老爷那个样子,也不像是沽名钓誉之辈,怎么就任由自己女婿上街上干这种事啊?我听说啊,这不仅是亲家,还是亲戚呢……”
“真是世风日下啊……”
付迎鹭怒道:“滚!看什么看?我爹也是你们能议论的?都给我滚!!”
“走了走了,做了不给说,现下还要赶人呢!”
付迎鹭失了脸面,脸上又青又红,他家在付家庄最有钱,他也是这些富家子弟里最有排面的,被人拿穷亲戚、贱妹夫的一顿取笑,当即就火了,上前将陆咎肩上的东西打掉,质问他:
“陆咎!我家供你吃供你喝,何时短过你的吃穿用度?要你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我爹脑子有毛病才把我妹妹许给你!我呸,你自己摆着穷酸样子给谁看?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别在这给老子丢人!”
陆咎却摇摇头:“请你不要打扰我,我在做正事。”不卑不亢,不悲不喜,捡起重物继续扛走。
付迎鹭呸道:“正事?你的正事就是在这儿干这种丢人的事?”
陆咎道:“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力量赚钱,并不丢人。”
付迎鹭见他不听自己的,便要上手,谁知手还没伸过去呢,陆咎突然脚下一扫,下盘极稳,将他扫了个狗吃屎,自己却稳稳站定:“我再说最后一次,请你不要妨碍我,谢谢。”
付迎鹭也练过武功,却打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柔弱少年,围观群众不敢大笑,却都窃窃私议。
人家就算是家道中落又如何,靠自己照样也能成事,他呢?只会靠家里的草包一个罢了。
付迎鹭气急败坏,可也知自己身手不行,他那些狐朋狗友更是不如他,只好捂着屁股留下一句经典的“你等着!”一溜烟跑回家去告状。
身后跟了一群孩童嬉唱:“付家庄!草包付!上门找茬反被揍!一不留神狗啃屎!被人笑到巫溪边!”他边轰边跑,直到付家门前才驱散孩子们。
虽说是付迎鹭先挑的事,可陆咎也不想费心力计较,干完了活,回到付家,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却被家丁抓住,带到正厅训话。
既然非要闹到这个地步,陆咎便一五一十地讲了今日的情况,以为舅舅多少会秉公处理,而非一心偏私。
谁知有什么样的爹,便有什么样的儿。这付庄主平日里装得一副和蔼可亲,道貌岸然,实则是个奸诈之徒,不由分说便罚了他,还正好利用这件事,将他们兄妹赶了出去。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在付家父子身上,根本不存在。
陆咎是个有血性的,走便走,当即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回报这几个月来的收留之情,说日后有了闲钱,一定第一个奉还。
付萦怀苦苦哀求,被父兄骂:“还没嫁出去就泼出去的贱|货、赔钱货、便宜货!”但好说歹说,总算是求得他们留下陆咎兄妹过夜,天亮了再启程。
晚上,付萦怀带着哭成桃儿一样的眼睛和表哥道别,陆咎没说什么,只是拱手道谢,说此情必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付萦怀哪里是问他要报答啊,可她想要的陆咎也给不了,便道:“付妹妹,你我二人缘分到此便尽了,是陆咎无能,今后祝你觅得良婿,儿孙绕膝。”
说话滴水不漏,举止分寸有加,带着少年人的自尊和不甘,还有属于陆咎的温和与倔强。
付萦怀当时也有一个办法,就是离家追随陆咎,但前路迷茫,姑娘家走这一步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走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清个中利害,便见家中小厮鬼鬼祟祟地进入陆咎兄妹所住的别院,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她这个哥哥平日里就不务正业,做什么恶事都不奇怪,她也劝过她爹,可是她爹以“你一个女人家瞎指挥什么”便把她给打发了。
付萦怀一直觉得,有一日哥哥总会做出无法回头的错事,到时候也是爹给惯的,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是没有劝过!
自从陆咎兄妹住进来,她哥哥嫌弃他们乡巴佬,看不上他们,平时躲得远远的,恨不得不与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才好。
她就不禁怀疑了,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表哥的院中?
她觉得事情不对劲,便留了心眼跟上,在别院外面看见哥哥的手下抱着的,竟然是一卷被子,进去是卷起来的,出来鼓了一圈。
抱着一卷被子进来转一圈?
她直觉那被子里头裹着人,便跟着一路到了哥哥的院子,手下果然是把被子放在房中离开了,她透扎透窗户纸,朝里面看。
哥哥在屋子里,正在打开那卷被子,被子被打开后,里面还真被她猜中了,躺着一个人。
她第一反应便是哥哥要对表哥不利,可再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不是表哥,是陆殷,当时只有八|九岁的陆殷。
她好像是被迷晕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么小一个女娃娃,哥哥把她绑来做什么?!
她心里其实立刻就有了答案,可是不敢相信,不可置信!也心道捉贼捉赃,若哥哥真是个禽兽,她必得当场拿下,让他不能狡辩,此刻一定要沉住气。
可是看着一个十八|九的大人,对一个这么小的女娃娃上下其手,实在人神共愤得不能再忍。
就在她忍无可忍,实在忍不住准备闯进去时,陆咎在身后喊她:“付妹妹!原来你在这儿!你有没有见过殷儿?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正好!他们两个一起去抓哥哥!付萦怀忙道:“表哥!在这里!”
陆咎不明所以,朝她指的窗户纸上的小洞,一看,当即抬脚就将门踹开,力道大到木门整个都掉了下来。
屋子里是付萦怀一生都忘不掉的噩梦,她与表哥站在一起,自己的亲哥哥正压在陆殷身上,脱下这女娃娃的肚兜。
付迎鹭见人闯进来,慌忙提起裤子,骂道:“操|你娘的——”
陆咎冷静出奇,二话不说走到桌上,拿起烛台,狠狠地朝付迎鹭的脑门砸过去,付迎鹭的头上当即就流下一行鲜血。
付萦怀那时只有十五岁,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血便吓得叫了出来,瘫软在地。
很快付家上下就乱成一片,陆咎一脚将昏死过去的付迎鹭踹开,抱起陆殷便走。
路过付萦怀时,她一把拉住他:“表哥你要去哪儿?!”
她还记得,陆咎当时的眼神非常冷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的冷静:“我要离开。”
“离开?你、你要去哪里?”她那时预感,这一别,有些人可能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天下之大,到处都是家。你哥哥应该没死,还是说,你也要拦我?”
付萦怀猛地放开手:“表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怕以后……”
“我明白,”陆咎笑了笑,十几岁的少年有着超越其年纪的苍凉之感:“江湖之大,日后有缘大家还会再见。”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付萦怀的周围有很多人,看付迎鹭如何的,问她怎么回事、有没有事的,禀报付庄主的,出门追寻贼人的……她望着早已消失的背影,突然强撑着站起身,夺门而出。
身后有下人的呼喊,她全都不管不顾,直直朝陆咎他们追去,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四下无人,她不禁大喊表哥,许久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