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秋,八月十五。
京中的唐家小院内,周青岑起了个大早,今日要带着小宝去兵部尚书府上同家里人一起吃团圆饭。
“哎呦,小少爷,慢点走、慢点走,咱们不着急,当心摔啦。”
远远地,韩婶牵着走得摇摇晃晃的一肉团子,从西厢房出来。
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穿着嫩绿芽儿颜色的衣裳,衣服上滚了一圈兔毛边,把小人儿称得更是奶乎乎。
小脑袋瓜上扣着个上同色的兔毛帽子,帽子极大,两边垂下个小耳朵用来挡风,竟然硬生生把肥嘟嘟的小脸比得瘦了一圈。
奶团子看到周青岑,咧开嘴巴,颤颤巍巍朝周青岑的方向跑,土黄色的大狗瞪大一双湿润乌黑的大眼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爹~爹~阿爹~”
周青岑笑着蹲下身子,朝奶娃娃的方向张开手。
小宝受到鼓励般,小腿蹬得更加有劲儿,整个人跟个小炮弹一样扑进周青岑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周青岑单手抱着小宝,另外一只手在大黄狗身上撸了一把。大黄狗乖顺地扬起脑袋任由他摸。
“周萌萌,你怎么又变胖了,是不是偷偷去厨房里吃东西啦!”小桃望着比月前肥了一圈的大狗,叉着腰指着它的脑袋骂。
大狗也不恼,还非常亲人的用舌头去舔小桃。
“稀、饭、狗、狗,宝,爹爹。”小宝指指大黄狗,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扭头对周青岑呲牙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小宝喜欢萌萌,喜欢爹爹是不是?”周青岑在儿子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眼睛弯弯的。
小宝说话比别人家的孩子慢一些,三岁多了还只会一个字一个字蹦,傻乎乎的,白露家的小树苗现在都能背千字文了呢。
不过周青岑一点都不担心他家小宝,小宝只是嘴笨,鬼点子多着呢。
“嗯!”小宝听懂了周青岑的话,用力点头,帽子有些大,险些落下来。
周青岑给他把帽子扶好,又在小宝脸上亲了下。
他抱着小宝出门,外头梁家的大马车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了,见到他出来,高大的马夫躬身行礼,叫了声:“少爷,小少爷。”
周青岑点点头,又有随侍小厮恭恭敬敬撩开帘子让他们先进去。
马车是内外两间,周青岑和小宝坐在里间的软榻上,旁边有个精美的暗箱,里头摆了许多白间给小宝买的玩具。
周青岑坐在榻子外边,专心致志地望着小宝玩玩这个、玩玩那个,大黄狗温顺地靠在周青岑脚边的垫子上,安静极了。
小宝玩一个木头做的小鸟,那鸟儿做得十分精致,两只翅膀像真的鸟一样能动,眼珠子是黑宝石做的,光彩夺目,栩栩如生。
“飞,爹,飞。”小宝本来玩得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瘪了嘴巴,把木头鸟往旁边一丢,趴在周青岑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胳膊下,用力蹭了蹭。
“我们家小宝想爹了呀。”周青岑拍拍小宝的屁股。小宝不会叫父亲,所以管周青岑叫爹爹,管唐蕴叫爹。
小宝委屈巴巴“嗯”了一声。
周青岑抱着儿子,目光深远。
三年前,他们在京城开了第一家周记香粉铺子。京城多高门贵女,做胭脂水粉的铺子也多,但周记还是凭借着新颖的产品和过硬的实力站稳脚跟。
后来因周青岑和梁从诫、白间冰释前嫌,唐蕴便和他商量,干脆一家人便定居京城算了,便没再回顺宁府。
时光倏忽而过,他们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加上有张伟德一年数次带着周记的产品往返大江南北,生意更是水涨船高。
两个月前,张伟德拉到一笔异邦大单,足足十万两的胭脂水粉,数额惊人,唐蕴不得不亲自压着货过去。
再者,他也一直有意跟着张伟德跑几趟,看看他们家的产品,哪些是更受欢迎的。
于是,唐蕴便惜别老婆儿子,踏上了前往异域他乡的路。一走就是数十天。
纵然过了这么长一段时日,周青岑还是不能适应唐蕴没在身边的日子。前些天来的信,说已经在返程路上了,算算日子,这几天应该能到京城,不知道再要有几天,他才能见到他……
“少爷,到了。”
周青岑这才回过神马车已经停了。
梁从诫认子的事情京城人尽皆知,一下马车,就有管事小厮并奶妈候在门口,恭恭敬敬喊“少爷好”“小少爷好”
白间想周青岑,也想小宝,隔三差五就去唐家小院,只是周青岑他爹梁从诫这人心眼比针小,到现在了也不是太喜欢白间出门,周青岑晓得父亲的顾虑,便经常是他们来梁府。
梁从诫出身临汾梁家,本是世家大族,却因为白间的事情,和家里闹得很僵,要不是他自己争气,爬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又圣眷正浓,梁家早就想把他拉下来。
所以,中秋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梁家的亲戚旁支是一个都不会来的。
至于白间,家里人早就死绝了,只有周青岑一个小孩,现在多了个儿婿,多了个孙子。
这也是梁家难得热闹的一个节日。
他今个儿也早早起了,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
周青岑他们到得早,白间便抱着小宝,让他先去吃点零嘴。
梁从诫今日休沐,难得在家。
对着周青岑和白间,梁从诫是绝对不会黑脸冷脸的,只是多年不见儿子,虽然相处了几年,难免有些尴尬,此时白间抱着小宝走了,只剩父子二人,就有些相顾无言。
父子俩相对而坐。梁从诫把泡好的茶往周青岑那边推了推,自己端起一盏,轻轻呷了一口:“唐蕴还没回来?”
“是,前几日收到信说是已经快到了,他晓得我们会来您这儿,如果到了会直接过来的。”
梁从诫点点头,忽然道:“他这几年生意做得很大,前些天皇上还跟我说,皇后和宫内几位贵妃用了周记的胭脂水粉,很是喜爱。”
周青岑心里一跳,定定看着梁从诫,手指发麻,小心翼翼地问:“父、父亲,我们是不是太过招摇,给你惹麻烦了?”
周青岑闲暇时间多,没事便看些画本子,有些科举朝堂的话本,里头讲谁谁谁是朝廷大官,什么伴君如伴虎,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看过的情节浮上脑海,一下就发散开了。自己的爹是朝廷大吏,他做事小心,就生怕太出风头,成为别人攻讦梁从诫的由头。
梁从诫看他一下子面无血色,心里头暗自懊恼,和朝廷里的人打机锋惯了,他儿子单纯,不会想那么多,自己这张破嘴!
清咳一声,温声解释:”你不要担心,你们正正经经做生意,没什么关系的。只是我看皇上的意思,可能是想把你们点做皇商,先跟你说一声,叫你有个心理准备。”
周青岑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便宜爹还是有几分了解,比如说如果没有十成十的确信,他不会透露这个信息,何况是如此挑明的说。
他被这天降一个大饼砸得头昏眼花,冷静自持的夫郎都有些镇定不下来,说话声音带哆嗦:“父亲,这、这可是真的?”
“嗯,八九不离十。你也晓得帝后感情甚笃,是皇后殿下对周记的香粉很是喜爱,跟皇上说了几次,皇上才和我透了口风。”
“哦、哦,好,好,那我们要做点什么?”周青岑问。
周青岑和白间本就七八分相似,剩下两分像自己,但是但呆呼呼的样子特别像年轻时的白间,让梁从诫不由得陷入回忆,嘴角也忍俊不禁地勾起:“等圣旨召你们面圣,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为父会安排好。”
“好的,知道了。”周青岑乖乖点头。
白间抱着小宝在外头玩了好一会儿,见小宝吃得差不多,才带人洗了手,抱了进来。
“哟,父子俩在聊啥呢,刚就听到你们在说话。饿了没?准备开餐吧?”
“好。”
一桌人便落了座,虽然白间发挥了十八般武艺,但毕竟只有三个大人一个奶娃娃吃饭,白间也没做多少菜。
“这蟹酿,是我专门同一个江南来的厨子学的,你们试试味道如何。”白间说。
周青岑看到蟹,就想起唐蕴平日里很喜欢吃,难免有些感怀。
正想着出神,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青岑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明月朗朗,那人大步流星阔步朝他们走来,大概是赶路赶得着急,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胡子拉碴的,看着很有几分落拓。
“相公!”周青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得着急,匆忙间甚至还打翻了酒杯。
他也顾不得去扶,快步朝唐蕴走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回来了,一路累不累?”
唐蕴用力握了下周青岑的手:“不累。”
周青岑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想放开,在自家人面前倒也不用讲那么多,唐蕴牵着周青岑,身后跟着抱着一大摞大大小小木匣子的管事,“父亲,阿爹,我从异域带了点珍奇回来,你们看看。”
说着,从里头一个木匣子里拿了个琉璃瓶子出来,里头是透明的血红的液体。
“这个叫葡萄酒,是番邦的一种酒液,不醉人,但是味道很好,今日是团圆的日子,咱们便喝一杯团圆酒,如何?”
“葡萄酒,夜光杯。好!”梁从诫拍拍桌子。
唐蕴已经把酒给盛好了,一家人端起酒杯,小小明月印在杯口,轻脆碰撞,一饮而尽。
“爹,酒!”
唐蕴回来后,小宝便不肯乖乖坐着,窝在唐蕴怀里,此时看大人都在喝酒,着急的要命,去抓唐蕴手里的酒杯。
“哈哈,小宝,这你可不能喝。”唐蕴去捏儿子的脸。
小脸肉嘟嘟,手感极好。
小宝才不吃这套,自己抓了个杯子就往嘴里倒。
“这贪吃鬼!”白间笑着骂。
杯子里早就喝干了,小宝倒了半天,什么都没喝上,怒了,嘴巴一瘪就要哭,唐蕴看得头大,忙叫下人给小宝冲了蜂蜜水,还放了葡萄干,这才算解决了儿子。
一家人吃饭也简单,赏过月,本要告辞,梁从诫淡淡一句:“来回折腾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你们的房间。”把唐蕴和周青岑给堵了回去。
于是,八月十五,梁府阖家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馋嘴小宝,像了谁??
话说本来准备给大黄狗叫周萌萌,想想是我们小宝的外号,不合适,哈哈哈哈感谢在2023-12-01 21:14:12~2023-12-06 21:2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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