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一行人坐着马车回了燕枝巷子。
车子刚到郑家门口,对面那扇紧闭的门打开,孟婶从里头探出个头,见到是他们,满脸的笑,热情招呼众人:“都没吃呢吧,来来来,来我家吃。”
虽然孟家日子不错,但总归是少给人家增加负担的好。周青岑便拒绝了。
“说的什么见外话,我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粗茶淡饭的,别嫌弃就是。小露,把人带进来,我去里头端菜。”
说着一扭身子,进去了。
白露来拉周青岑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固执地不松手:“去、去我家吃吧。婶婶做饭很好吃的。”
周青岑拿他没办法,看了眼唐蕴。
“孟婶一番好意,咱们就去吧。”唐蕴笑着说。
白露开心笑了起来,拉着周青岑往里头走,周青岑说自己还要洗手呢,白露脆生生答:“在我家里洗!”
唐蕴让韩婶带着柱子和小桃先去,他和老郑先把马车架到自家院子里,老郑捞了一把草料塞到马槽,马儿哼哧哼哧地吃得正香,唐蕴从马棚旁的一个大肚子水缸里用葫芦勺舀了一大勺水,两人轮着匆匆洗了把手,便往孟家去了。
孟家的院子同老郑家院子格局差不多,正中间是个中厅,此时吃饭的四方木桌上已经摆了几大碗菜,本来累了一天就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唐蕴和孟婶客套了两句,又道谢。
孟令文道:“家里许久没有如此热闹,唐兄,是我谢谢你们才是。”
唐蕴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吃过饭,周青岑帮着白露收拾桌子,唐蕴直接去厨房,找了在洗碗的孟婶,塞了个小荷包给她。
“哎呦,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孟婶两手都是水,举着手也不好往唐蕴身上蹭。
唐蕴笑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婶子今天带了这么多人来店里捧场,做成了几单生意,这是您该得的。”
“小唐,你做生意挣点钱不容易。孟婶怎么能占你这便宜。”
“孟婶,你就收下吧,真没多少。”
“你这死孩子,这就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孟婶手往腰上的抹布一擦,拿了钱袋子要还给唐蕴。无论她如何说,唐蕴都不肯把钱收回去。
孟婶急了,扬着声音喊“大郎,快来——”
孟婶一嗓子把孟令文、白露和周青岑都喊过来了,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听完来龙去脉,孟令文也是不肯要。
唐蕴正色道:“孟兄,你先听我说,如果我说完你觉得没道理不肯接钱再说。”
孟令文颔首。
唐蕴道:“今日孟婶出于情义,带了这么多好友来店里买东西,成交了几笔生意。我家产品好合了眼缘是一部分,但是如果没有孟婶这层关系在,人家在哪里买不是买?孟婶得这部分钱就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孟婶给我打开了局面,以后她的朋友继续找我买东西,甚至还会介绍别的人找我买,我今日给的,也早就挣回来啦。”
孟家婶子还有白露都给唐蕴叭叭一番话给绕晕了。
“这我怎么听到最后,还是小唐说他占了我们便宜呢?”孟婶望着孟令文,哭笑不得。
“不管什么便宜不便宜,反正这钱是婶子你该得的,你安心收着便是。”周青岑拉住孟婶的手臂,把荷包往孟婶兜里推了推。
孟婶拿他们俩没办法,再说了人心里头都有点小心思的,平白得了一笔钱,不收白不收。
解决了一桩事情,还有另外一件事。
周青岑看着在灶台前忙活的白露,对孟令文道:“孟大哥,我还想以后请白露给我帮忙,你看可以吗?”
白露呆呆的,擦着灶台的动作一顿,“周哥儿,我有空的呀,你有需要叫我就是。”
周青岑摇头:“不是偶尔叫你帮忙,是正式雇你,月钱和其他伙计一般,一个月一两银子。”
说完,看着孟婶。
孟婶脸上一喜,一钱银子啊,不少钱了,他们家三口人一个月省着点也只要花一钱半银子呢。
见到白露呆呆傻傻的样子,推他一把:“你个傻小子,你周哥儿是请你去帮工!”
“青岑,小露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帮忙没问题,银子就不需要了。”孟令文摇摇头,跟孟婶拒绝收钱一个样子。
白露也跟着点头:“对呀。”
“那可不行,露哥儿是正式帮忙做事,如果你不肯收钱,我就再去寻别人帮忙。”
周青岑见到白露满脸的为难,放柔了声音,又道:“露哥儿,像你这样又勤快又诚实的,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可若要你做白工,我心里不安心的。”
白露抬头去看孟令文,孟令文看唐蕴在一旁但笑不语,晓得是两口子已经商量好了,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口子啊——如果小露真的能帮上忙,就让他去吧。”
周青岑和唐蕴自然是欢喜。
吃完饭一伙人也不得歇,工坊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便又重新去了都正街。好在家里有马车,一来一回倒也不麻烦。
忙到快宵禁的时辰一行人才匆匆忙忙坐车回去。
出来前小桃和韩婶便已经把热水给烧好了,众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便洗澡,唐蕴洗澡快,他先洗。等到周青岑洗完澡出来,唐蕴已经把两人的衣服都洗好晒在了院子里。
以前在周家,他们俩的衣服都有专门的人洗,到了宁县,小桃和柱子争着要给他洗衣服,周青岑怎么肯,便自己洗衣裳,唐蕴知道了之后,没叫周青岑再洗过一件衣裳。
周青岑站在窗户边看了会儿还滴滴答答滴水的衣裳,转身跃进唐蕴的怀里,唐蕴原本坐在椅子上数钱,周青岑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他一跳,伸手把人揽着叫周青岑牢牢坐在他腿上:“怎么了?”
周青岑瓷白一张脸染上霞红,仿佛含苞待放的牡丹,叫唐蕴有些晃神。
周青岑错开眼去看桌上的钱匣子,问:“今日卖了多少钱?”
唐蕴把记好的账本给他看。
屋子里点了油灯,很亮堂,周青岑接过账本,他家相公记账的方式和别人的很不一样,第一排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分别写着“材料”“人工”“利润”“额外支出”四项,最底下有个总账。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是这样记账的好处是账目一目了然,周青岑看额外支出那一项只有给孟婶的五百文钱,他直接略过滑到底,看到总数,是二十五两六钱。
周青岑以为自己看错了,把总账看成了没抛去成本的,再认真一看,总账是四十五两七钱。
“相公,咱们今日竟然挣了二十几两?我没看错吧?”周青岑难以置信地问唐蕴。
周青岑管着周家香粉铺子那两个月,一个月的利润也才几十两。他爹在的时候生意好,但应该也是在二百两上下。
按照今日的收入,算下来一个月五六百两是有的。
唐蕴把他往怀里头掂了掂:“没看错。今天开业第一天,生意好,以后生意稳定些,铺子的净利润应该在十五两上下。”
周青岑吸一口气,那一个月算下来也有四百两左右,这可是纯利,四百两是什么概念?在安平县最好的地段买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也不过三百两!
唐蕴倒没觉得挣得多,今日生意好,孟婶带了许多妇人来,冰麝油、桂花香油都卖光了,其他的几个新品以及他们进的那些东西都卖的差不多。
如果人手够,他想的是店里所有的东西最好都是自家工坊做出来的,一来品质有保证,不至于砸了招牌,二来也更有竞争力,能站稳脚跟。
“还有一些账目耗损没算进去,若是七天后有人不满意来退货,那部分利润也要减去。”
“就算是这样,也是很了不得的一笔数目了。”周青岑合上账本,望着唐蕴,眼睛发亮。
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开口。
唐蕴哪里能不懂夫郎的心思,在他手指上轻轻印下一吻,“青岑,日子才刚开始。”
周青岑点点头,望着幽幽烛火,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工坊里那些没做完的妆粉、胭脂要装盒码好,还要算好需要的原材料数量,及时补货,工坊里的人手也需要再增加两个……
“啊——”
忽然间,身体一轻,被人从椅子上抱起,周青岑忙揽住唐蕴的脖子,低着头去看他幽深的一双眼。
灯火下,夫郎眉心一抹红痣妖艳,唐蕴没忍住,微抬头,用嘴唇在上头用力亲了一下,“为夫抱你去洗手,一手墨香……”
声音沙哑,温暖湿润的呼吸吐在周青岑脖颈处,脸上的霞红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耳畔,周青岑垂着眼,遮去眼底的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一室春光融融。
***
离着燕枝巷子不远的东街,一座院子里的东屋此时也亮着灯。
男人侧躺在一张贵妃榻上,看了会儿书,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探出身子去望坐在梳妆台前一女子:“琴儿,今日怎么还不上榻?”
被叫做琴儿的女子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计,放下胭脂,对着铜镜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这才施施然起身走到男子面前:“夫君,您看我今日可有什么不一样。”
男子本来看书看得睡眼惺忪,借着灯火看清楚自家夫人的脸,柳眉弯弯,面若桃花,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抓住女子的手,夸张叫道:“诶呦呦,这是我家夫人吗?是哪里来的天仙下凡啦。”
“死鬼,惯会油嘴滑舌。”女子不叫他亲近,调笑着把手抽出来。
“天地良心呀,琴儿今日美艳动人,嗯,仔细闻还有一股幽香,夫人今日用了什么?怎的这么好闻?”
“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今日是抹了哪家的胭脂水粉,好看的紧。”
“哼,就不告诉你,就叫你每日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才好。”女子娇嗔瞪他一眼,心道那周家铺子的胭脂水粉果然是好,明日还要多去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