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一过,槐岭村所有的人家都在准备过年。
这天田遥去了顺婶子家,他自己没有养鸡,但每年上山去给爹爹和小爹上坟需要祭品,所以他每年都要从顺婶子家里捉一只鸡。
顺婶子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田遥把铜板给她,又跟得了几日假的田玉生打了招呼,上次大雁的事情,还得好好谢谢他呢。
“玉生哥在家歇几日啊?”
田玉生的性子很是憨厚,顺婶子早年丧夫,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大,又给他娶了个媳妇儿,现在他们两口子都在刘员外家做事,日子倒也过得。
“明日就得回去了,东家家过年事更多,也得让娘子回来歇息两日才是。”
田遥回答到:“是的,也是很久没见嫂子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顺婶子说要去买些香蜡纸钱,马上就到过年的时间,田遥这才想起来这事,往年他都放在心上,今年因为郁年的到来,倒是把这事给忘了,还希望爹爹跟小爹别怪他。
顺婶子看着田遥,才问他:“你的夫君,家中是不是也没人了啊?”
田遥脸上的笑收了一点:“是的。”
“那你们今年也得给他的爹娘上上香呢。”顺婶子说到,“我也是听村长提了那么一嘴,说他爹娘横死,你做儿婿的,这些事情也得上上心呢。”
“那我做些什么啊?”田遥发愁地抱住脑袋,“给他爹娘立个衣冠冢吗?”
顺婶子却说:“立冢的规矩很多,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及不如,先做两个牌位,你们对着牌位祭拜吧。”
田遥一想是这个道理,可是最近连日大雪的,家中又有事要忙,他根本没时间去给郁年的爹娘刻牌位。
田玉生却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明日就要回镇上,帮你买一对便是,让你嫂子给带回来,你也省得跑一趟。”
田遥赶紧对着田玉生道谢,又去掏荷包,给田玉生拿钱。
田玉生摆了摆手:“等你嫂子带回来再说吧。”
田遥这才作罢,跟着顺婶子一起去买香烛。
槐岭村几乎每年在过年那几天都是雪天,今年的雪更是大,比往年下得还要厉害,从大年二十三开始到三十,几乎每天都在飘雪。
雪下得久对村里还是有影响的,田遥几乎每天都会出去帮村里人清理房顶屋檐的积雪,村里也有穷苦一点的,茅草做的屋顶差一点被大雪压垮。
“幸好咱们家没有这样。”田遥又是刚从外面回来,手伸到炭盆边取暖。
郁年在帮他整理之前找到的小爹的手札,那些像字的符号他实在看不懂,但是他能照着样子画出来,因为手札一直放着,有些泛黄,要是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字迹都要消失了。
田遥手暖和了就凑到郁年的旁边:“你都快抄完一本了?”
“不解其意,写起来太慢。”
田遥凑过去,动了动自己很久都没用过的脑子,指着一个符号:“郁年,这个是田字吧?”
郁年点了点头:“能看出有些图案是字,但别的还是看不太出来。”
他看向田遥:“小爹没有教过你吗?”
田遥有些脸热,小的时候小爹是教过他的,但是他那个时候满心都想的是跟着爹爹上山去疯玩,对小爹的教导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小爹看他志不在此,又有爹爹从中斡旋,渐渐的小爹也不教他了,他其实也害怕,害怕看到小爹失望的眼神,但小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人生的选择多种多样,不爱学也没什么,反正有他们,田遥的这一生都会过得顺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爹爹和小爹走得太早,当小爹再想教他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教过,但是我没好好学,现在全都忘了。”
郁年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双亲。
“他不会怪你的。”
*
大年二十九,田遥在昨天就已经买好了祭祀用的鸡,昨晚就已经焯好了水,然后一大早就装进了背篓里,背篓里还有很多祭祀用的香烛。
郁年看见了,抓住了他的袖子:“去哪里?”
田遥这才反应过来,才拍了拍脑袋:“忘了跟你说了,今天得上山去祭祖,我要去给爹爹和小爹上香。”
在前几天田遥还想问郁年要不要跟他去,但后来想了一下,如果他问,那郁年是一定会答应他跟他去的,这好像就是以前小爹说的,叫道德绑架?
郁年这才正了神色:“今天?”
田遥点了点头:“嗯。”
郁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不带我去?”
田遥愣了愣神:“山路不好走,又是刚下过雪。”
“好。”
郁年没再坚持,田遥就背起背篓,灰灰跟在他的脚边,想跟着他一起,田遥想它本来就是从山上来的,带它回去转转也行。
“我把灰灰带去了,我们很快回来。”
郁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清扫完的雪地上印出两串脚印,他开口:“田遥!”
田遥以为他怎么了,撒腿便往家里跑,灰灰跟在他的身后,也跑了回来。
“怎么了?”
“我今天不去,合适吗?”
田遥抬起眼睫,却只看到郁年面色平静,身上的衣裳已经整理好了。
他的心口像是突然划过一阵暖流,田遥笑起来:“山上路滑,我还带着很多东西,等我回来,你再对着他们的牌位祭拜好吗?”
郁年看着 他背着的背篓,带他上山确实是不太方便:“好。”
田遥这会儿走出家中跟刚才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昨天去村里的时候,顺婶子说有人带信说嫂子今日就回来了,东西也都帮他置办好了,等会儿就可以去拿了。
他爹爹和阿爹的坟并不难找,田遥很快就到了。爹爹和小爹是葬在一起的,这是小爹临走前的心愿,连日的雪让整个山上都是一片白,他们的坟前也是一样。
田遥放下背篓,他带着柴刀,就是怕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他们的坟上会有枯枝乱叶,先是清理了杂草,又把周围的雪都扫干净了,田遥才在他们的坟前跪下。
“爹爹,小爹,我来看你们了。”
他边说着,边把祭品摆到他们的坟前:“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还成亲了,你们都看到了吧?”
“可惜夫君腿脚不好,不能上山来,不过一会儿我会让他对着你们的牌位行礼的。”
田遥打开火折子,点燃了香烛,虔诚地插在他们的坟前:“你们好吗?也不回来看我。”
“对不起爹爹,今年还卖了一张你做好的皮子。”
“但是我打了一头野猪,我很厉害吧。我还养了狗,叫灰灰,郁年说它是狼犬,以后能陪我上山打猎的。”
灰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本来在一边的雪地里打滚,嗷了一声就跑到田遥的身边,摇着尾巴转着圈。
他絮絮叨叨的,从今年年初的事情说到了年末,那些不开心的他都没说,说的都是些开心的事情。
最开心的还是遇到了郁年。
“夫君是我自己选的,长得特别俊,当然比爹爹还是差一点。”
看着纸钱慢慢烧完,田遥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爹爹小爹爹,保佑我们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吧。”
“你们也要好好的。”
最后一丝火星燃尽,田遥也站了起来,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东西,他的膝上因为一直跪在地上,有两圈湿痕。
“我就先回家啦,以后有空,我就来看你们。”
田遥转过身,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那一阵风,带起来他留在地上的纸钱灰,飘飘袅袅,飞得很高。
他听爹爹说,要是纸钱灰飞得越高,就是被祭拜的人越开心,那现在,爹爹和小爹爹一定很开心。
下了山,田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顺婶子家,顺婶子他们也是刚从山上下来,田玉生的媳妇儿姓张,张嫂子看到田遥,朝他招手。
“我说你要是没来我就给你送过去呢。”张嫂子从屋里拿出两块被红布包着的牌位,“上面的称谓没有写,娘说你的夫君是识字的,你就让他写吧。”
“多少钱啊?”田遥双手捧着这两个牌位,只觉得重若千斤。
“我们主家今年同意给家中祠堂换牌位,我们就跟着主家一起买的,两个是七百文。”
田遥赶紧去掏荷包,给张嫂子数了八百二十文,张嫂子推说不要,田遥却说:“这一百二十文是喜钱。”
毕竟是祭祀用的东西,难免沾上什么,所以要给喜钱的。
张嫂子见推脱不过,又去屋里给他抓了点心和果子,然后才放他回家。
田遥小心地抱着牌位回了家,他打开门,郁年在堂屋里摘菜,见他手里抱着红布,便问他:“买了什么?这么小心。”
田遥小心地把红布包放在桌上,放下身后的背篓,走到郁年的面前:“我让玉生哥,帮我在镇上做了两个牌位。”
他拿了红布,在郁年的面前蹲下,慢慢地揭开红布,被包着的是两块用松木做的牌位,上面描了金纹,写着“供奉XXXX之位”的几个大字。
田遥轻声说:“我不知道爹娘的姓名,所以这里空着,等你来写。”
他看着郁年有些发红的眼睛:“马上就过年了,咱们做小辈的,应该尽自己的孝才是。”
郁年的手都在颤抖,他的喉结滚动,拉着田遥的手。
田遥也抬起眼睛看他,他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郁年抓着手臂,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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