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苗语唱出的戏腔似乎与人蛊体内的蛊虫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每次腔调转高,蛊虫的反应就会变得剧烈,有时甚至会拨开皮肉爬动一两步。
易北只能一手撑住戏台,尽量把上半身压低,这样可以使得整个背部是绷紧的状态,从而令蛊虫活动变得更加困难。
他体内的蝶蛊无法按照戏腔的指引活动,只得拼命扇动那两扇金属的翅膀,快速的扇动导致他背后早已愈合的伤口迅速撕扯剥裂,黑红的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来。
剧烈的疼痛下,他的瞳孔慢慢收缩成一个小点,视线也不断被压缩,到最后剩下戏台前两张梨花太师椅。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古铜色的皮肤,腕间戴着一串红线穿的银制铃铛。
再往上看,是结实而蕴藏强大力量感的手臂,皮肤上布满了复杂又诡异的金色纹路,赤|裸的胸肌上佩着银压领,白色巨蟒则盘踞在他的肩膀上。
“苗王”撑着一只手臂,盘起一条腿斜坐在太师椅上。银色的长发披在他的肩头,额心有一枚银白色的图腾,像是四只眼睛组合在一起。
台上戏子的唱腔开始逐渐放慢下来,调子拖得很长,也不再有语言类的唱调,而是近乎变成了类似山歌的音调。
“啊咿——呀嘞——”他们用不同的音调吟唱着,手里抱着的黑色面具不断向上抛起又被接住。
苗王在这个古怪的唱声中缓慢地起身,古铜色的脚掌踩在沙石地面上,伴随着腕上低沉的铃铛声慢慢向易北的方向走来。
易北的喘息声开始变得粗重,黑色的鲜血在他身后的竹椅上汇集成一滩黑色的血洼。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像是在对苗王的靠近做出回应。
“好孩子,”苗王伏低身体,将一只手轻柔地盖在易北的头顶,“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它呢?”
那条白色的大蟒蛇慢慢从苗王的手臂上上爬下来,落在戏台子上,嘶嘶吐出黑色的信子。
紧接着白蟒挪动着身体,爬上了易北的手背。随着那粗糙的鳞片划过皮肤,腥红的玫瑰印记再一次出现在那只苍白的手背上。
白蟒顺着他的手臂继续往上,粗壮的蛇身勒住了易北的脖颈,迫使他虚弱地扬起头,苗王的手指也因此压在了他没有丝毫血色的唇上。
他凝视着易北脖颈上墨绿色的纹路:“这只蛊我养了七十年,你是它最完美的适配者,和它完全融合以后,你应该能陪我很久。”
“不过——”苗王慢慢垂下眼眸,金色的眸子晦暗不明:“你似乎还招惹了不少麻烦的东西,我想再晚一点,他们大概就不会再放你来我这里了。”
盘在易北脖颈上的白蟒收缩的越来越紧,垂在他身侧的蛇身也攀附到他的背后,紧紧环绕住他身后的金属蝶翼。
易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呼吸变得急促,他几乎能听见金属的翅膀从他血肉里撕裂剥离所发出的闷响。
苗王的身后伸出了许多条黑色的触手,这些触手的上端冒着黑色的烟气,先是攀附上戏台,紧接着又紧紧缠绕住易北的手腕,几条触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拽着易北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反吊了起来。
“你是为我而来的蛊……”苗王垂下高贵的头颅,慢慢靠近易北的耳廓,“留在我的身边,这就是你最好的宿命。”
随着苗王的声音,盘在易北身后翅膀上的白蟒张开腥红的蛇口,尖锐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身体中。
随着毒液不停注入,易北的体内如同被滚水灼烫,每条血管都在发出剧烈的疼痛,刺入神经的痛楚从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传来,令他不得不咬紧牙关。
苗王怜惜地抬起压在他唇角上的手,慢慢放回到他的头顶。
“莫怕。”他缓声说道:“肉|体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你将在这里被赐予永生。”
钻心的疼痛从头皮上传来,这种剧痛几乎能让一个哑巴叫喊出声。
易北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头骨里传来咯咯的闷响,起初还能感觉到疼痛,后来连痛感都变得麻木起来。随着最后一声尖锐的闷响传来,两条棒形金属触角穿透他的头骨,伴随着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头顶顶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一直往下流淌,易北身体非常虚弱,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眼前完全被鲜血糊住了,苗王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像隔了一层浓厚的雾气。
……
“呀嘞——啊咿——”戏子们高昂的唱腔又能听得见了,通红的火雾从他们的口中喷出,赢得了坐下的一片叫好。
易北稍微动了一下手臂,疼痛就从身体的最深处传来。
他的脸上到处沾满了粘稠腥气的血液,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比地狱爬上来的罗刹恶鬼好不到哪去。
“醒醒!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
易北慢慢睁开眼皮,等到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才看清楚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短布褂,腰间还扎着五色的布条子。
“你快点走吧,这里外人不让进。”那汉子摆了摆手,顺手就把趴在戏台上的易北扶了起来。
易北踉跄扶着戏台站稳身体,头顶上的伤口再次撕裂涌出了鲜血。那汉子却看也不看他,一屁股就在竹椅上坐了下去。
易北合上眼缓了一会,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认命地扶着戏台子慢慢朝台下走。
戏班子已经唱到了尾声,台下此刻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七八结群,正团团围住一些巨大的金属蛊虫,好像是正在争论着什么。
“老二,上次那只金蝉蛊就被你抢走了,这回轮也该轮到我们老三了吧?”
“三弟媳儿看你这话说的——六伢子过了年可就十三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只蛊虫,我们大人都可以委屈一下,可是不能苦着孩子啊!”
“都别吵了。六伢子要只蛊虫,先从庞老四那换一只就得了,这只灵蛇蛊我看可非常不一般,给小孩子用也太浪费了。”
……
易北的脚步顿了片刻,他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被人群包围住的机械蛊虫上。
这些蛊虫安静地趴在地上,身下还有一滩腥红的血。十几分钟前它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而现在却成了被随意挑选的“商品”,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