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我确定了徐佑嘴里果然没有一句实话。
我们的车厢经过一个长达百米的隧道后,停在了黑暗中。接着那些随行的黑车继续往前呼啸而过,中间护送着的巨大车厢和我们待着的这间一模一样。
而我们向下,进入了山腹,趟过不知名水道。接着是连续几天不停的转乘,最后进到山里,一路开,苍莽的密林好像无穷无尽。
中间我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徐佑就睡在地板上,堵着门。
他带了一小队精悍的伙计,大概二十来个,伙计们的帐篷和篝火围绕着我们的车厢,一直有人轮流守夜。
偶尔还有伙计敲门进来,从我杂货店里拿个打火机、牙膏或者风油精之类的,老老实实排队在收银机前交钱,一个个冲我笑得很腼腆。
我收钱、打包、整理货架,心情恍惚。被群疯子绑走开杂货铺,还是字面意义的房车自驾游,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这么离谱的事。
这种离谱在徐佑一身夜雾扛着野猪过来,跟我借洗手间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过往二十几年的素养顷刻蒸发,我那几天在噩梦里都在一边算账入库一边问候徐佑全家,落下兰州拉面一样的眼泪。
又行进一段时间,我估计我们已经进入了无人区,甚至可能在西南某个边境附近。过度潮湿的空气让我感觉肺里都要长出狗尿苔。
这不像去什么张家大别野,像是要找个地方把我当妖孽灌水泥沉了。
到了这种地方,徐佑终于换了说辞,说是张家有个“项目”,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人出面坐镇。巧了,我和他都很有份量,回家前可以先做点实事刷刷履历。
那本黑色日记本就是他给我准备的“学习资料”,让我好好学,好好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嘎嘎乱杀。
嘎?
我忍无可忍:“徐佑!你丫脑子有病吧!”
他摸摸脖子,认真问我:“没病。我可以切下来给你检查,你要不要退远一点?”然后吩咐伙计记得给他收尸。
我看得出来,他这话是真的。因为他真的在用视野打量,计算退到哪里才不会让血溅到我。
就算是个癫的,我也不至于就让人去死。何况身边全是群脑子有坑的。只好喝止了让他滚远点,手心则完全发麻。
憋着一口气,我心里不祥的预感是越来越重,休息时赶紧把日记本摊开,盘腿坐在床上看张家业务范畴。
好消息:不是无期徒刑那种,没有挖坟掘墓,也不搞黑色买卖。
坏消息:他们是聚众发癫。
首先,可能是为了增加代入感方便阅读,也可能单纯闲得蛋疼,这本日记是用我自己的视角口吻和笔迹去记录的相关情况。
只是模仿者应该本身的书写水平非常高,以至于模仿我这笔破字时,控制不住泄露出了一丝飘逸美感。就这水平,我八辈子都望尘莫及。
再来说具体内容。
这次是一个聚会,地点在此处密林的尽头。据说张家和一些合作伙伴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地底陷坑。
他们先后派下去几批伙计,企图寻找某种家族预言里的线索。但下去的伙计在安全返回后要么昏迷不醒,要么清醒自述无事发生,却在短短数日后失去踪迹。
通过事后的监控可知,失踪的伙计都是在深夜离开,自己重新走回了陷坑深处。
不信邪的张家人特意选了个队伍里的亡命徒,给他灌下大量能定位的药剂,放任他自由行动。
结果非常令人意外。在这名伙计再次进入陷坑后,张家人通过定位把他找到强行拖了出来,他醒后表现得十分清明,好像只是梦游,神志上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他都会重新自行回到陷坑里,本身安全无事,但似乎永远被那个陷坑捕获了。
这位伙计也是个狠人,当即做了个试验。他废了自己一条腿,把自己捆在发电机组旁,锁住自己所有关节,要求三组人轮流全天候盯住他。
当天夜里,在所有人悚然注视中,那个伙计把自己被捆缚的手脚拧断了,拖着一道漫长血痕毫不犹豫再次投入陷坑中。
张家人再次把他打捞回来时,他整个人表现出一种难以理解的满足和安全感,似乎完全没有痛感。之后不管问他什么,他都只是清醒地回答不知道,他只是要回地下去。
看到这里,仿佛身临其境的我有点发毛,实在忍不住跟徐佑确认了一下,那边像徐佑这样能徒手烧开水的到底多不多。
得到的答案是,这种程度的泛用能力在张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那个伙计本身就有很强的自愈力,不畏惧一般意义的受伤,才敢主动配合拿自己做实验。
而在这次事件后,那伙计的断肢再没有恢复过。但如此恐怖的创面在毫无处理的情况下居然也没有恶化,好像伤势这个概念只是和他失去的肢体一样被遗忘了。
读到此处,那个模仿我的笔迹用了一种非常亢奋的语气,标注说能让能力封禁,说明陷坑底下一定有重大线索。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该继续探索,否则悔之晚矣。
“干嘛?有超能力都不满意,你们要去M78星云征服奥特曼啊?”
我腹诽不已,顺便鄙视了一把这种有事让小弟先上的行事作风,怂恿问篝火边上的伙计怎么还不反了丫的。
徐佑就道,是该精英和老大先上,然后似笑非笑看我。
醍醐灌顶,合着我就是个要被卖掉的顶级吉祥物。徐佑这厮真的是认错人?不会是随便抓了个冤大头吧。
他敲我一暴栗,让我少bb继续看。
我惊愕,问他怎么回事,还是封建糟粕好,赶紧切回去。徐佑就冷笑,说他不光是保镖,按辈分还是我这个二代的亲大舅,揍我天经地义。
不存在的辈分是小,主要是欣赏这位壮士的勇猛身板,我当即应了声好咧。
不过看归看,我又不是傻。
这种各层面上的巨坑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干。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以徐佑右脚先踩进门为由,说看他不顺眼。
不是说令行禁止吗,我冷笑看篝火旁的伙计。他们立刻站起来,我就道,让他离远点,这两天少爷我要为了家族大业专心研读,不想让闲杂人等碍事。
徐佑有些意外,眯起眼:“我是领队。”
“哦。”我诧异道,挥手,“叉下去,我是祖宗。”
接下来的三天,徐佑被撵出队伍二里地,不远不近吊在远处,望远镜里能看到他神出鬼没一直在无语看我。
我趁机观察周边地形,发现这厮一直出没在各个上风口。
不懂就问,我好学地喊了个据说是小队长的老道伙计,说考考他,问他有没有办法甩开徐佑的视野追踪范围。
小队长也是个魁梧猛男,脸都红了,一边用蒲扇大手捏着小刻刀给我刨苹果花,一边兴奋介绍那个位置有多适合打埋伏、视野有多开阔,甩是不可能甩开的。
说完用一种非常狗的表情看我,神秘兮兮跟我表态,说那可是他们最敬爱的领队,如果我想杀着玩,他跟领队本人打个报告就杀上去,绝对忠不可言。
这都什么人啊。
我搓着直冒鸡皮疙瘩的胳膊,让人把徐佑喊回来,重新翻开日记本,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舅,这儿没看懂,教我。”
密林多雾,徐佑从外面赶进来还带着浑身水珠,闻言愣了一下,面色复杂。他看了我半天,最后有点无奈叹了口气,挤出一句:
“祖宗,您……确实是个少爷。”
“你祖宗还想跑路呢。拦不拦是你的事,但逃跑计划和路线图要给我做好。学完这几页给我交方案。”
我已经从这些天的焦躁里缓过来,隐约在试探里把握到了我在队伍里能有的作死尺度,决定能狗就狗,让专业人士来解决问题。
当即理直气壮继续怒道:“我们张家不讲裙带关系,叔侄姑舅。别一天天闲得手里没活,像话吗?”
不像话的徐佑噎得无语坐下来,问我哪里看不懂。
我想了想,让他给我先削了个果盘续着,打发幽怨的工具人小队长下去。
日记本里的内容,接下来说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在那位狠人伙计出事后,他的队长,一个代号野猫的年轻人十分不甘,提出要亲自下地一趟,不能让自己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废了。
野猫下地一圈,在空荡荡的陷坑里什么也没发现。但第二天果然也中招了,走了两步立刻被发现,打晕后看守起来。
到了这里野猫还很冷静,找了个二指粗的牛皮绳,浇水后捆在自己身上,戴上矿工帽灯和胸前拍摄仪器,提出要集中所有下过陷坑后有幸被带回来的人。让人牵着绳子的一头,在上面看他晚上行动路线。
野猫的意思是,他想看看所有中招的人最后去了哪里。就算是陷坑,这么大一个地方也总有个更喜欢蹲的点吧。
中间不停的试验和试错有些繁复冗余,在日记里记录了满满当当十几页,我就跳过直接说结果:
最后那群人拖着不断被放出的绳子,像游荡的鱼饵一样,果然停在了陷坑的一个地方。
“地下更深的地方有东西。”野猫说,“见过爬满蚂蚁的糖块吗?我们现在就是蚂蚁。其他人别下来了,我们自己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中招的那批人在那里定点向下开掘,上面的人提供装备物资和技术支持。
但这个计划里还缺两个重要的人。
第一个人要有足够威信和强悍抗性,能带领队伍自行决策,必要的时候能留下断后。
第二个人要有绝对杀伤力。万一所有人都丧失理智,他就算同样傻了也能顷刻间被动杀死靠近的危险,从根本上杜绝源头的二次传播。
这个人是整个队伍的绝对核心,所有人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
也就是说,比如,一个血脉能力浓度够高的嫡系张家人,真正剧毒的血肉之躯。
其他小弟在这位灵魂人物面前都不够格。
说到这里,徐佑徒手给我烘了个烤红薯,剥着在手里转,漫不经心抬起眼皮。
“外甥,舍我们其谁啊。下地危险,你要学超能力吗?”
我难得磕巴了一下,说道别瞎扯,陷坑的事还没说完呢。
“哦。”
他点点头,冷不丁道:“你两眼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