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很轻。

轻到宋星只是轻轻一拽，她就软在了地上。

宋星抓住的秦瑞手腕，像没骨头，只有一些绵柔的内脏肉层组成的一截。

是那种用叉子刺入三分熟的牛排质感，肥重，生腻。

宋星差点恶寒地甩开手，但理智占了上风，她还是抓紧秦瑞，急促道：“走——”

秦瑞橡皮泥般的胳膊被她扯长了些，人仍没脊梁似的倒斜在原地。

不如和温念换换位置。宋星抬头，温念正仰身躲过袁峰横扫过的斧子，又挥刀往对方的腿上刺去。

站在袁峰后方的老头身体开屏，漫出的黑色物质不断地温念身上伸去，下一秒，又被飞闪的长刀砍断。

……算了，干一行爱一行。

宋星咬咬牙，背起秦瑞。

她强忍着秦瑞橡胶质地的身体，在她滑下去之前，拉着她两条任由摆布的手臂，在身前打了个结。

老头见两人想走，迅速生出黑色分支往她们的方向刺去，尽管大部分被温念砍断，但仍有一小股黑丝残留，正面突击还未反映过来的宋星。

在接触到宋星之前，它们又生生拐了个弯，往温念的后背袭去。

宋星“啊”了一声，半庆幸半疑惑。

“闪片可以帮你。”秦瑞黏黏糊糊道。

原来如此。

那多多益善。

宋星顾不得“这些东西全是从人的皮里流出来”的记忆，抓起几大把闪片就往身上浇，顺带着给秦瑞也糊了一头。

“温念……她不需要。”秦瑞又说。

宋星瞥了一眼温念，她握住的长刀上沾了不少亮片，很轻易地便能斩断黑色物质。

她哥确实不错。宋星想道，还知道给妹妹留个武器。

“你好弱。”她又吐槽秦瑞道。

之前听温念讲过崇德镇的事情，她还抱着“每个怪谈世界都会有与之抗衡力量存在”的想法，哪承想现在还得背着个不成形状的人。

秦瑞没了骨骼的头伏在宋星肩膀上，像个被提着的瘪掉皮球。

“瑞缘酒店就这？”宋星继续念叨道，语气烦躁，“员工呢？安保措施呢？”

她背着秦瑞到了巨熊旁，但因为不确定电梯是否可以使用，磨蹭着在原地打转。

“……不是这样的。”秦瑞的声音很细小，“瑞缘酒店很好，很专业。”

“这是你的主场，但你在逃命。”宋星腾出一只手，抓了抓头发。

秦瑞又不出声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我已经得到了她的力量。

秦瑞的五官闷在皮肤里，怔然地想道。

此时此刻，温念仍在挥刀斩冲拥而上的黑色丝线。

秦关山苍老的脸几乎快挂不住温和的假象，他咒骂道，“你见了这东西都不害怕，你还是人吗？”

……？

这话谁对谁说更合适些？

长刀不趁手，温念找了个时机，夺过袁峰的斧子，又往他的关节处砍。

平心而论，袁峰在战斗时动作僵硬，像个被新手指挥的提线木偶一般迟钝——简而言之，只有他那无规律挥动的斧子有点威胁性。

温念把袁峰的头踢远了些后，恭敬地回身看秦关山，“我一向尊老爱幼，看着你好像用一般手段也弄不死，不然你主动去跳下楼？”

秦关山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

“你以为我们是威胁？”他怒吼道，“等她醒了，我们一起完蛋！”

“详细说说？”温念左手斧子，右手长刀。

他的话听着像在影射秦瑞，目的未知。

“你以为瑞缘酒店怎么来的？就是秦瑞献祭自己才召来的它！”

“你是说这个烂尾楼？”

“……”

“看着没什么攻击力啊。”

“你真的很不是个东西。”秦关山幽幽道，他直起腰，血已经流无可流了。

“每次看到你，我都有种控制不住的愤怒……你令人感到不适。”他继续道。

温念怔住几秒，她反问道：“刚刚不是还说要带我一起回家？”

怎么这些怪谈世界里的人情绪都这么神经质啊？

“你能再详细描述描述吗，我其实可以改的。”温念真诚道。

她只是照着规则逃命而已，记忆中，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

“温念！”宋星高呼道，“我能看到楼梯了！”

那跑啊，喊我干什么。

温念往她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跑不了。

秦瑞，抑或说是秦瑞们，正顺着楼梯盘旋而上。

她们全身布满泥泞，形态各异，四肢健全但扭曲，要么低如孩童，要么高过天花板，只能佝偻着身子往前爬。

有人的骨头外扩，像只鸟一样在两侧膨开，更多的人则是身体如各类动物一样，细长又或是浑重。

她们张开口，尖细的，粗哑的，孩童般的，老年无力的声音同时响起：“感谢您对我的支持！”

秦关山脸色惨白。

他的表情惊恐，看着秦瑞们朝着他的方向涌来，竟一动也不能动。

这很眼熟。

很像昨天下午时袁峰目睹秦瑞主动捧土时的表情。

人潮淹没了秦关山。

温念一路避开空间内爬行的怪物，往宋星和秦瑞旁边跳去，“什么情况，秦瑞，这些是你召唤的么？”

挂在宋星背上的秦瑞昂起了头。

“……她好像变重了。”宋星身体小幅度地摇晃了下。

秦瑞被缠在一起的手臂松了开来，她跌坐成一滩，但皮肤却逐渐向上盈起。

她在长出骨骼。

既然秦瑞要恢复了，那这是她们完成任务的意思么？宋星盯着正复苏的秦瑞，真诚地假设道。

“跑。”温念递给宋星长刀，“没有新的人上来了，我们先跑。”

“楼上还是楼下？”宋星跟着她。

【生存规则三：在酒店之内和之外更容易离开。】

“去天台。”温念大踏步道。

这地方是个很模糊的界定，会符合生存规则三的要求。

“终于快结束了。”宋星在楼宇间喘着气，因为体力流失，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前面的温念苦笑一声，用空出的手拉住她的胳膊，强硬地带她往上走。

秦瑞不是负责人。

秦瑞就是瑞缘酒店本身。

【生存规则二：瑞缘酒店是相对中立的。】

【生存规则四：瑞缘酒店需要一个负责人。】

她们对秦瑞太过友善——这才会是真正的自荐信。

温响坐在顶层留下的建筑废料上，饶有兴致地往狼狈深呼吸的二人看。

“所以，你们谁是新的负责人？”他撑着脸，表情愉悦，“是你吗，一掷千金的宋星？”

“别谦虚，我看你当负责任的资格也低到哪去。”温念说。

“温念啊，”温响叹口气，“我可是毁了秦瑞的梦，她又怎么会留我下来呢？况且——我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员工信息，工作安排表，任何和他有关的内容，早被他毁了个干干净净。

三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宋星眨眨眼，手又去伸口袋里的烟。

这回她点着了。

她一手接住燃烧后掉落的烟灰，又缓缓地吐出口烟圈，“秦瑞还没追上来啊。”

伴着她的话语落下，上楼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开始回荡。

“她来了。”温响淡淡笑道。

“不是秦瑞。”温念背对楼梯口，语气漠然，“有人等了很久，她也该出现了。”

楼梯口处，白馨安噙着笑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温念——念温，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她的身后，石油质地的黑色液体跟着流了一地。

它不会厉害。

温念想道。

只借着尸体存活的东西，又处处受制于瑞缘酒店，甚至还有人尽皆知的弱点。

她解下左手上的腕表缓解心绪，但呼吸还是难以抑制地停滞了几秒。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宋星问道。她没那么感兴趣，但毕竟拖延一秒时间，也是一秒时间。

“谢谢你啊，”白馨安歪了歪头，“你逼得秦瑞把之前的尸体都放了出来。”

“……”宋星抿住唇。

“秦瑞呢？”温念接着问，“我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和平协议。”

“我们本来可以建立起合作关系的，可惜啊。”白馨安舔了舔唇角，又扬起手臂，“但她太贪心了，你们两个，她谁都不想让出来。”

黑雾向前弥漫。

宋星捏刀的手微颤，一个负责人不够她留么？

“这……”温念握紧手上的斧子，扬起唇轻松道，“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你终于疯了？”温响诧异道。

温念看着他，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你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但到现在都没走，不还是因为没找到离开的办法么？”

温响微微瞪眼，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性弄懵了几秒。

“准备打火机。”温念扔了斧子。

“在是在。”宋星左手握着那股微弱的火苗，有些尴尬道，“不过，这怎么点燃她啊？”

白馨安看着对火并不胆怯，甚至有些好笑地往她们的方向看。

难道要直接带着打火机冲进黑雾里么？

宋星试着用火点燃身上的烟盒，但无用，白馨安只对她手里发光的东西轻蔑地看了看。

火花砸入黑雾中，又无声无影地沉寂了下去。

“草……”宋星骂了一声。

她转过头看温念，对方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宋星眼睁睁看着温念往前走了十几步，直到和白馨安只剩下两三米远的距离。

“……你想干什么？”白馨安愣住。

“你迟迟没让黑雾靠过来，又啰嗦地铺垫那么多，”温念对着白馨安微笑道，“是在等我们惊慌失措吧。”

虚张声势，在崇德镇受过重创后又千里迢迢跑到瑞缘酒店，怎么可能有多少力量。

白馨安的脸皮泛起波浪，内里像沸腾一样往外挣扎着。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温念按下打火机的按钮，火光映照在她的双瞳中，“你大可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养伤，等之后卷土重来。”

“……要我提醒一下，火不能直接点燃我么，”白馨安冷着脸，“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它大可故技重施，用带走玛丽的方法溺死她。即使效果差很多，它如今也不想在乎了。

黑雾迅速朝温念漫去，如蚕丝包裹一般，在咫尺距离内步步紧逼。

在它们和她只有几十厘米时，温念轻巧地开口道：“来自五个字。”

白馨安：“什么？”

【红屋皆可燃。】

火苗蹿上被温念卸下后藏在袖管里的腕表，迅速烧成一个灼热的火团，朝着黑雾滚了过去。

连锁反应的速度比她在崇德镇放的第一把火扩散得还要快。

几点火星沾上温念的外套，烫出些焦黑的洞来。她伸手掸了掸，并不在意。

火势冲天，它无法撤走。

作者有话要说：崇德镇：什么叫天花板 我比烟花闪

【码字的时候莫名冒出的一句哈哈哈哈】

【下章的前一千字内就会离开，顺带着就和《瑞缘酒店经验书》放一起吧——】

【多多评论嘛（叼玫瑰花）（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