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是第一个。

一个下午，江宸宸接诊了十七个感染程度不同的病人。

治疗，对江宸宸来说，手到擒来。

让他忧虑的是，诡异是不是一直都在，只是往常，村民们没有发现。

毕竟村民们的第一反应是找神婆儿。

第二天上午，在医馆门前的树荫下。

林秀手边放着布篓，正在做鞋。

她手中的这只鞋只剩下最后的上线了，黑色鞋面，中厚底儿的文士鞋，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做的。

江宸宸手搭在眉上，从斑驳的树叶间看了眼太阳。

快中午了，今天没有病人来。

远处大路上驶过来一辆马车，到村口时，几个背着包袱学子模样的人跳下来，马车继续往下一个村去了。

几人大步向村里走来。

近了，看清了看人。

是村里面在镇上书院读书的学生，竟然都回来了，一个不少。

今儿，是休沐日？

张居臣抬头看见了树荫下的林秀和医馆门口的江宸宸，和同学说了两句话，提着衣衫下摆，大步走过来。

“秀秀，小宸。”

婚期将近的未婚夫妻见面，林秀的脸上瞬间飞起红霞。

手上的活计也不会做了。

张居臣往林家院中张望了一下，”林伯和大哥二哥去山里了？什么时候去的？”

江宸宸看他神色郑重，眉头紧锁，完全没有情侣间的羞赧。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张居臣低头思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两人事情，"大娘和两位嫂子在家吗？”

“我娘和大嫂去地里了。”

“秀秀，去把大娘和大嫂找回来，我回趟家，一会儿来和你们细说。”

转身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从怀里摸出一根桃木簪子，神色犹豫踌躇，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道：“我自己刻的，不怎么精美。以后，我多练习，一定能做一支最漂亮的簪子，给你。”

把手中的桃木簪子插在林秀发间。

林秀低垂的脖子都冒出火了。

张居臣走远了，林秀羞得还没抬起头来。

措不及防，江宸宸吃了一嘴狗粮。

“我去地里找大娘和大嫂，你把二嫂和大虎找回来。”

江宸宸道。

江宸宸把林大娘和林大嫂从地里叫回来，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从镇上书院回来的学生正挨家挨户地叫门。

诡异突破防线，几天前就蔓延进了山里。

朝廷的灵师在三百里远的浔阳秦沂重新布下防线，三日后，防线合围，浔阳秦沂以南将被诡异侵蚀。

张怀明昨日去镇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消息。

朝廷没有力量疏散浔阳以南百姓，百姓们想要活命，只能靠自家，在三日后的黄昏日落前赶到浔阳。

镇上的大户在昨天夜里就开始收拾细软，北上了。

林大娘死死抓住了林大嫂的手，才没让自己蹲在地上，眼中含着泪。

“他爹，老大，老二还在山里。”

哭了两声儿，用袖子用力地擦着眼睛，吩咐道：“老大老二媳妇，你们和秀儿先去收拾东西，笨重的不带了，把家里的钱吃的带上，多带几身衣服。我去山里把他们爷儿三找回来。”

“你们收拾好了东西就走，别等我。”

说完，她扯着衣襟走进院里，翻出一把生锈的斧头，和一根木矛，从水缸里灌了水，又拿了几个冷馍塞进怀里。

她准备一个人进山找丈夫儿子。

张居臣和江宸宸面面相觑。

张居臣抢下她手里的斧头，江宸宸夺下木矛。

“大娘，我去山里找林（大伯）大哥二哥他们。”

“不行，孩子。”

林大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年纪大了，死了就死了。

张居臣和江宸宸，一个是未来女婿，一个亲如生子，她根本舍不得。

林家人牵衣扯襟。

最后，林大娘还是被劝住了。

张怀明从昨天离村后，一直没有归家。

张居臣拜托他们经过镇上时，去镇公所寻一寻。如果找到张怀明，两家人就一起走，不要等他们。

他和江宸宸进山找林大伯父子，找到人自会追上去。

张居臣生母早逝，张怀明娶的继室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十一，一个九岁。

把继母幼妹托付给林大娘一家，张居臣和江宸宸义无反顾地踏进了山里。

西南面的这座山，村子里叫鸡冠山，因为从远处看，山长得像鸡冠子一样。

山不高，峡谷很多，如果不是老手，很容易在山里迷路。

树冠蔽日，古藤缠树，林下灌木丛生，树根盘虬卧龙。

深一脚，浅一脚。

好在张居臣虽然是个书生，但脚力强健，一个下午，他们找了三个山头，可惜都没找到林大伯父子。

张居臣靠在一棵树上补充体力，此时，他袖口扎紧，长衫下摆卷在腰间，不像是书生，更像是苦哈哈。

江宸宸的体能还好，毕竟这是他进入的第四个怪谈世界。

张居臣看着气不喘脸不红的江宸宸，心中羡慕，“我辈读书人，还是应该多锻炼。我现在，连小宸你都赶不上。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江宸宸没有接话，眼睛盯着远处的一条深沟。

日头西沉，天色昏暗，那条沟中翻卷的烟雾，他原本不应该看见的。

只是——

一团凝实的烟雾突然从中脱离了，在空中拉扯着，变幻形状。

祂快速飘过山头，穿过树木，向这边靠过来了。

“学过正气歌吗？”

江宸宸对着张居臣开口。

张居臣露出一口白牙，“你考我啊，当然学过。”

“那好，跟着我念！”

这个怪谈世界的天赋在明确知道了诡异侵袭后，姗姗来迟。

S级，授业传道。

看到这个天赋的第一眼，江宸宸就想到了曾经的夫子生涯。

村子的界膜在同时碎裂，江宸宸感觉这方世界，他已随处可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张居臣不明所以，只当时他说笑，不过还是随着他读起来，甚至和他同声吟诵。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

随着吟诵，江宸宸看到一些稀薄的灰色雾气被一种无形力量震出张居臣的身体。

入山后不久，江宸宸就发现了。

山中弥漫着灰色雾气，极淡，几乎察觉不出来。

但在这种环境中越久，人就会被侵蚀得厉害。

村里的人并不是天选者，没有抵抗能力。

《正气歌》虽然震出了张居臣体内的诡异雾气，并没有吓到逐渐靠近的祂。

没有面目形状，江宸宸却从这团雾气中感受到了贪婪。

祂靠近过来，江宸宸和张居臣已经在祂的攻击范围，兴奋地跃身扑杀。

美味，大餐。

江宸宸收敛气息，无非也是等着祂进入攻击范围。

绣针拖着丝线，尖啸着飞射而出，瞬间封死了祂所有的逃脱路线。

祂瞬间被缠成了一个茧子。

实力太弱，根本没等江宸宸主动发动天赋，就在丝线的缠绕下化成飞灰消散。

张居臣张大了嘴巴，目瞠口呆。

半天回过神儿来，咽了口唾沫，眼神炯亮地看着江宸宸。

“灵、灵师！小宸你是灵师？”

“你刚才教我读《正气歌》，是不是，是不是……”

他兴奋地搓手。

江宸宸点头，给了他希望。

“不拘《正气歌》，其他的圣人名篇，也可以读。没准儿哪天就能成了。”

江宸宸的话，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接下来的时间，山林间到处都是张居臣的吟诵声。

大多时间，他还是在诵读《正气歌》。

无他，在这诡异侵袭的山林，读《正气歌》壮胆，尤其现在是晚上了。

江宸宸从空间里拿了两支强光手电出来，张居臣直呼这是法器。

江宸宸送了他一支，他感动极了。

最后一座山头了，如果再找不到林大伯父子，他们就必须离开了。

江宸宸不惧诡异侵蚀，张居臣不行，还有先走的林大娘一家，他想把他们送到安全地带。

如果阿晏在就好了。

江宸宸心中生出思念。

谢晏在的话，使用探查，鸡冠山中情况尽在眼底，何用这样搜寻，况且无法搜尽每处。

运气还是眷顾他们的。

他们找到了林大伯父子留下的痕迹，那是一处燃尽的火堆，还有余温。

江宸宸捏了捏灰烬，感受温度。

林大伯父子应该离去不久，让人担心的是，火堆周围丢弃的，沾血的碎布条，匆忙中被丢弃的弓箭绳索，还有地上凌乱的战斗痕迹和拖拽痕迹。

江宸宸跟谢晏学了不少东西，虽然谢晏时间有限。

张居臣不懂这些，都听江宸宸的。

江宸宸追摄着痕迹，很快找到了林大伯父子。

那是山崖边的一个山坳。

林大伯和林二哥手中握着树棍守在洞口，没有看到林大哥。

父子两人身上有伤，伤口处，黑烟缭绕。

两人对面是三只诡兽，一犬一狼一猪。

不知什么原因，这三只诡兽的攻击并不剧烈，更像是戏耍，困着两人，使其不能走脱。

所谓诡兽，是诡异之气凝聚成型，或有智慧，或只有本能。

林大伯父子暂时没有殒命危险，江宸宸拦住了要冲过去的张居臣，抬眼看着山崖上方。

那里黑烟翻滚，已成乌云盖压之势，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孕育。

江宸宸从中感受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