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阿克曼有一个妹妹,她普通又奇怪,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
肯尼从出生开始就和家人们被迫隐姓埋名穿梭在不同的街道内,它们大多都有共同的特性:肮脏、凌乱又破败。虽然家人们会努力营造出家庭的温馨,可这样依旧掩盖不了他们时常居无定所的事实。有些时候肯尼甚至无法在深夜安睡,因为总会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随后全家人被迫搬离好不容易布置出来的家开始逃亡。家里的经济条件算不上好,全家人勉强吃个饱饭穿着还算干净的衣服,但绝对算不上体面,只能是窘迫且普通地活着。
肯尼从小就是个皮孩子,搬到一个街区就开始和其他孩子打架,无论比他年长或者是年幼的孩子照打不误,下手很黑。每次惹祸以后不敢回家面对父母,这必然是会被狠狠责骂一番的。这时候的肯尼就会轻轻敲一敲玻璃,一直坐在窗边等待的库谢尔就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偷溜出来,给肯尼擦拭脸颊处明显的伤痕。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肯尼消失,库谢尔就知道他一定是去惹祸。库谢尔担心哥哥又不敢跟着他,只能眼巴巴地趴在窗边,期盼着那个身影能够出现在路口。库谢尔知道肯尼这么做的原因,或许肯尼享受着暴力与欺压他人带来的心理满足感,但他做这件事情的原因绝不是完全因为这个。
在这个底层社会中似乎总会以欺压他人为乐。贵族讨好王族换取权势,商人讨好贵族换取社会地位与金钱,平民讨好商人为了租金与生活,就连阿克曼一家所在的街区,初来乍到的孩子们难免也需要讨好长居于此的其他小孩子来获得一起玩耍的资格。然而新人总是容易被欺负的,尤其是阿克曼家这种偷偷摸摸搬来此地毫无根基的小孩子们,库谢尔开始总是会被小男孩儿们在出门晾晒衣服的时候故意推到,或者是被女孩子们用较为隐晦的方式孤立,就算是能遇到亲切的伙伴也会被其他人迅速劝阻不让他们与库谢尔交往。
库谢尔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家长们,毕竟他们早已疲于生计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库谢尔也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情麻烦他们。肯尼总是第一时间发现妹妹的异常,他并不擅长安慰其他人,所以只是装作不在意似的说“表情像吃了屎一样干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在父母面前坚强的库谢尔总是会渐渐红了眼眶,她的哭泣并不吵闹,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流眼泪。用肯尼为数不多的优美语句来形容,“像是半死不活的小溪,不停地往下淌”。有些时候库谢尔会上前抱着肯尼抽噎,他并不会给库谢尔擦眼泪,反而选择更加直接解决问题的办法。
出门,找到欺负自己妹妹的那群小崽子,通通揍一遍以后警告他们以后带着自家库谢尔一起玩儿,好好哄着她。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十分高效,屡试不爽。肯尼乐得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够哄妹妹开心,所以每次搬家后都主动寻衅滋事,这让每一个遇到库谢尔的小孩子只有两种形态:低眉顺眼地讨好或者是远远绕开不敢靠近。库谢尔并不是天真到傻气的小女孩,她知道哥哥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她并不会责备哥哥的做法,但更多的是担心每次回来脸上都挂彩的肯尼。
她没有和肯尼一起打架的勇气,能做的只有在他回家时的关心。
肯尼偶尔也会察觉到库谢尔的愧疚,但他从心底觉得自己的妹妹这样也挺好,怎么说,“像个天使一样”。怎么能不像天使呢?那个总会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妹妹,那个和他无比亲近会全心全意担心自己的妹妹,那个总会偷偷给他塞一些偷藏起来的糖果的妹妹。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肯尼无法拒绝她的所有请求,那一定是库谢尔。
更何况在肯尼眼里,库谢尔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她拥有自己没有拥有的力量。这件事情是兄妹之间绝对的机密,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库谢尔并不像一个传统的“阿克曼”那样拥有强健的体魄,她的身体甚至可以算得上弱小,无论多么危险的情况都没有激发出阿克曼的战斗力。
但这些只是“看起来”。
肯尼是在某天夜里突然发现库谢尔的小秘密的。那是库谢尔差不多六岁的时候,那个夜晚月光格外的亮,肯尼半夜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些动静立刻警惕惊醒。等到看清院子里的场景后大跌眼镜——一桶盛满水的木桶正悬浮在空中,甚至因为过满,里头的水摇晃着溢出来。而造成这一切的库谢尔似乎习以为常,她操纵着木桶一趟趟打水,直到填满整个水缸。在准备进屋的时候两人都发现了彼此,库谢尔吓了一大跳后随即示意肯尼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肯尼答应了。
在那天晚上,兄妹两个谈了很多。肯尼知道了库谢尔一直以来似乎都拥有奇怪的力量,比如能够操纵某些东西,让物品漂浮起来或者是隐约听得懂小动物说话。库谢尔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有关这个神奇力量的所有消息分享给了肯尼,同时也包括了一个令肯尼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情。
库谢尔似乎可以看到零星的记忆碎片,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之所以能够确定来自另一个时空,因为记忆里的场景和他们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根本不像是他们这个国家内能够出现的样子,尽管两人也没有见过贵族生活的场景,但是他们能够肯定——就算是贵族也不能生活在那样神奇的地方。至于库谢尔能够确认那些记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则很简单,她们有一模一样的长相。
“我能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我知道,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有些时候我们甚至可以对话!” 库谢尔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格外认真,肯尼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妹妹,他选择了完全相信。多年以后的肯尼回忆起那个夜晚总会感叹,这么荒谬的说辞当初他居然也敢相信。
两人就这么保守着秘密,库谢尔看到了新的记忆碎片时也会第一时间与肯尼分享。两个女孩儿偶尔能够对话,他们倾诉着生活的烦恼与快乐。肯尼听着那个崭新的时空里库谢尔的幸福生活,更多时候是心疼,有些时候也会嫉妒与羡慕。库谢尔平常的话不算多,可每当谈起这个的时候总是停不下来,肯尼也因此十分了解另外那个时空的库谢尔。比如她也有一个哥哥叫肯尼,比如她从小能够上学,比如她的家人和她生活在一起不必颠沛。
可惜身为阿克曼,他们的生活注定是流离失所的,这样的安稳生活他们注定无法得到。
失去了所有家人以后,肯尼选择四处流浪,库谢尔则拒绝这种生活,他们分道扬镳。在离别的那天库谢尔十分罕见地没有哭,她用力与肯尼拥抱后看着他同样灰蓝色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如果遇到麻烦就躲来我这里吧,哥哥。”
我还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家。肯尼这么想着。
再见面时两人的处境却截然相反。肯尼已经是出了名的恶霸无人敢惹,穿着体面光鲜亮丽,库谢尔却只能在地下街做着见不得人的工作,大了肚子。饶是这样库谢尔还是像肯尼记忆中那样温柔亲切,身上的衣服破旧但依旧浆洗地干净整洁,甚至抚摸隆起的小腹时的笑容带着母亲独有的慈爱。
唯独不见孩子的父亲。
肯尼一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首先感到无比的愤怒。他愤怒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会变成这样,愤怒为什么那个身为父亲的男人如此不负责,愤怒为什么时至今日自己也无法改变库谢尔的任何命运。
“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个狗屁小孩生下来!你会死的你知道吗?地下街没有医生,你是不想活了吗?!” 肯尼大声质问着库谢尔。
“她也是这么说的。” 库谢尔并不意外,并没有因为肯尼的激进语气恼怒。“但这是我的孩子,我已经决定要把他生下来。”
肯尼花了一段时间冷静,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看起来软弱可欺但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要倔强,一旦下定决心任何人的劝说都不会改变。肯尼妥协了,他陪伴库谢尔度过了一晚上后便立刻离去。那个夜晚,兄妹两人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天,他们好像以前一样谈论着近些年的经历,当然包括库谢尔的记忆。
“自从怀孕以后我能够和她完整地对话了!我们能够一直聊天,好几个小时都可以。” 库谢尔说到兴奋忍不住坐起来,肯尼看着她的大肚子好几眼,默默把自己的昂贵外套团成一团垫在库谢尔腰后。“她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还说了很多我不懂的词语。”
“小崽子的名字想好了没?” 肯尼问。
“利威尔,就叫利威尔。” 库谢尔眨眨眼。“但我没告诉她,我想等出生以后亲口说出来。”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每次回忆到这里,肯尼总是不愿再想下去。那些年他太忙了,忙着追随乌利,忙着做一些不干净的勾当,忙着自以为是的梦想以为可以看到崭新的世界,好像库谢尔口中那个“现代”一样。当他终于闲下来准备探望自己的妹妹时,看到的却是腐烂的尸体、瘦骨嶙峋的利威尔与站在床前宛如雕塑的、那个来自现代的库谢尔。
肯尼对此几乎感觉不到悲伤,他早已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死亡、腐烂、被人遗忘,这是肯尼早就习惯的事情,他甚至会成为加速死亡的恶魔。肯尼也不会精神错乱到以为自己的妹妹起死回生,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库谢尔绝对来自于另一个时空——她们虽然拥有相同的外貌,但灵魂却全然不同。
灵魂?我也会用这个词。肯尼自嘲地笑着,“那是库谢尔的孩子,叫利威尔。”他走近那张破烂的木床,他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的尸体立刻移开目光不想面对,反倒看着眼前的少女。库谢尔,我的妹妹。….是不是只要我相信你和她是同一个人,就能当作你的死亡从没发生过,我还没有失去最后的亲人?
眼前的库谢尔好像被雷击中一样,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好似见到的不是一个快死的小屁孩,反倒是什么怪物一样。她口中不断重复着利威尔的名字,偏偏她身上似乎散发着奇怪的金色光芒,胸前佩戴的项链漂浮起来,紧接着在肯尼眼前消失。
走之前,她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肯尼说道,“拜托你,照顾好利威尔。”
照顾小鬼?真是麻烦啊。肯尼想。但你知道的,我没办法拒绝你的任何请求,库谢尔。
无论你来自哪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