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之所以与杨旻德认识，是因为杨家的益达集团是除了开达玩具厂之外，琼楼置业在深海南头出口工业园中，引进的最大一家企业。

益达集团准备在深海特区招聘1000名工人，为其在香港的工厂完成一些前端工序。比如生产衬衫的袖子、钉纽扣之类的工作，就完全可以从香港工厂转移到国内去。

只要最后的缝合拼接程序放在香港，那么生产出来的衬衫，就依旧可以当做香港货往国外卖。

“配额是困扰香港服装出口的主要问题，我家在香港虽然有一部分出口美国的衬衫配额，但远没法满足实际出口需求，最后只能把工厂建到更容易获取配额的马来西亚和缅甸。

如果你真的要在这边建厂，每次接订单后再去市面上买配额，很容易被别人杀猪。所以不管是在香港本地还是东南亚，你最好收购一家有美国出口配额的工厂。”杨旻德向林建忠建议道。

从七十年代开始，许多香港制衣商就因为配额开始前往东南亚建厂。以至于各国在进行《多种纤维协定》谈判时，马来西亚、缅甸、泰国等代表团中，出现了许多香港人的身影。

父子、兄弟分别代表不同的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唇枪舌剑，可以说是香港制衣业巅峰期的最佳写照。

“杨小姐、林先生，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直接把益达集团和林氏集团整合在一起？”周阳提出一个新想法，“如果两家公司能完成合并的，就能在亚洲和美国同时拥有生产线，到时候把那些配额紧缺的服装产品放在美国本土生产，其他产品转移到成本更低的亚洲来。

杨小姐主要负责生产方面的工作，林先生更熟悉美国市场，则以向上拓宽销售渠道为主。如果两家公司可以合并，那很容易形成优势互补。

可惜香港的华人企业存在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那就是家族化管理。美国等西方国家也并非没有家族企业，比如福特汽车和福特家族，以及迪士尼公司和迪士尼家族。

但是美国的资本市场相对成熟，公司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上市融资通常是是加快企业发展的最好选择。于是家族企业上市后就会逐渐向公众公司转变，比如福特家族现在持有的公司股票只有6%左右。

当然，福特家族算是一个特例，其上市时设计了ab股结构。以至于福特家族现在仅持有福特汽车6%的股权，却控制了40%的投票权，依旧能牢牢掌控福特公司的大权。”

杨旻德听到周阳的话之后不由眼前一亮，如果益达集团能够与林氏集团合并，那么对杨家来说更像是借机吞并了后者。

作为林建忠的合作商，杨旻德对于他的身家自然是比较有底的。林氏集团的估值不会超过500万美元左右，还不到益达集团的十分之一。

单论能力来说，林建忠未必比杨旻德差。他去美国打拼还不到六年，就能积攒下五百万美元的身家，已经足够厉害了。

但杨旻德从她外祖父那一辈就已经是上海滩的富商，再经过她父母来香港后三十年的苦心经营，等家业传到她手里时，已经是一份亿万家产。

“周先生，益达集团和林氏制衣的资产差距过大，如果我们两家合并，林先生在新公司里的股权会很低，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杨旻德见林建忠没有立刻接话的意思，干脆就主动点破了其中的关键。

“福特家族还算好的，至少内部团结，但也面临着家族人才断层的问题，被迫推出外人来掌控公司。

而迪士尼公司和迪士尼家族更加糟糕，随着沃特·迪士尼和罗伊·迪士尼相继去世，沃特的女婿米勒开始出任迪士尼公司的ceo，但他却与罗伊的儿子小罗伊关系很差。

两人在迪士尼公司里争权夺利，导致迪士尼的股价一路下跌，据说已经有人向迪士尼公司的其他股东开价，想要收购这家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动画公司。”周阳似乎没注意到杨旻德刚才说的内容，依旧在自说自话。

迪士尼公司的创始人，沃特·迪士尼和罗伊·迪士尼是兄弟，但随着老一辈去世之后，新一辈因为利益冲突，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亲密。

这种家族争产案在香港更是比比皆是，像周阳的好友许靖干家算是比较和睦的。船王许爱舟死后，第二代的三兄弟比较和睦。否则就算把家族资产装入信托资金，也依旧会有各种纠葛。

杨旻德同样不是独女，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现在还在读书。等父母去世后，杨家的资产很大概率上应该是由杨旻德和妹妹平分。

“杨小姐，我在美国的工厂也就值几百万美元而已，要是新公司将来能发展成市值几十亿美元的大公司，那我就算只占有1%的股份，那也至少值几千万美元。

实际上我不久前来过一次香港，也是因为配额的问题比较难搞，所以当时没下定决心在香港办厂。

这次也是应周先生的邀请，再次来香港以及中国大陆走走看看。对于林氏集团与益达集团合并的问题，只要未来发展前景光明，我完全是持开放态度。”林建忠终于笑着开口，亲自回答了杨旻德之前的担忧。

但是他的想法完全出乎杨旻德意料之外，这也让杨旻德渐渐回味过来，自己眼前这两个男人似乎有点一唱一和的味道。

合并对于益达集团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杨旻德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杨小姐可能会有几分疑惑，我为什么同意的这么爽快。制衣业对纽约华埠来说来说，是支撑社区就业的支柱产业之一。

但华埠内的制衣厂和香港一样小而散，因而在与犹太裔制衣商的竞争中，一直处于下风。我们想要扭转局势，就必须进行整合，我原先的想法是与华埠内其他几家规模较大的制衣厂合并。

但周先生给我带来了另一种建议，纺织业和服装业在美国早已不是朝阳产业，要不是有进口配额的限制，华埠内的制衣厂根本就没有生存的空间。

末端制造业向成本更低的地方转移是大势所趋，纽约华埠最大的优势应该是依托时尚之都，在前端的创意设计领域发力。”林建忠继续说道。

“杨小姐在香港应该听说过我的一些传闻，我是搞投资出身的，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最大的可能是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有句话叫成也萧何败萧何，虽然全球纺织业的配额限制让香港纺织业备受打击，但当配额一旦固定下来后，其他地区想要挑战香港作为全球第一大服装出口地的位置，也变得非常困难。

可以说在配额制崩溃之前，香港将一直会是全球最大的服装集散地之一。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香港的服装业也不是没有问题，本港人力成本不断上升必然使其竞争力不断下降。

但本地的行业内人士，似乎依旧沉浸在旧日美梦中不可自拔，没有任何进行产业升级的端倪。全球有四大时装周，米兰、巴黎、伦敦、纽约，为什么香港不能成为第五个？

但我看到的情况却是香港服装设计人才奇缺，制衣厂老板们满足于为欧美各国的服装品牌代工，赚取那点低廉的加工费。”周阳摇了摇头叹气道。

后世香港本地的服装制造业虽然早已衰退，但在纺织业于2005年进入无配额时代之前，香港的服装出口额一直仅次于内地，高居世界第二。大量服装在内地或者东南亚生产好之后，最后拿回香港贴牌，以港货的名义销往世界。

“我们益达近几年其实已经开始做自己的品牌，但新品牌想要在海外市场打响知名度，需要投入的成本很大，会给企业带来极大的经营风险。”杨旻德苦笑着说道。

杨旻德的说法，周阳之前就已经从做玩具的丁武寿口中听到过了。这也不能完全怪香港老板们魄力不够，为什么后世的安踏、李宁等品牌，能够成功发展成市值超千亿港币的巨型企业，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它们有中国内地庞大的市场为依托。

这也是后来的互联网时代，只有中国能出现一批能与硅谷巨头相抗衡的网络公司的真正原因。

当然，香港制造业的没落，绝不仅仅是因为本地市场过于狭小，香港企业主们的鼠目寸光也占了很大因素。

毕竟香港背靠着中国，如果香港老板们对内地市场足够重视，他们相比起国内那些现在还被“投机倒把罪”束缚着的企业家们，优势真的不要太大。

堡狮龙、佐丹奴等香港品牌八九十年代也曾在内地红极一时，但很快都成了明日黄花，某位创始人甚至觉得卖国比卖衣服更有前途。

只能说这种人真是瞎了心了，中国市场应该是接下来四十年内，全球最具成长性的单一市场了。如果你敢坚定的看好它，就能收获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

马来西亚郭氏家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郭家的丰益国际把其在国内的粮油业务，以金龙鱼的名义独立拆分出来在a股上市。金龙鱼公司市值最高时，一度接近8000亿人民币，而丰益国际对金龙鱼的持股高达90%。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联合业内的一批有识之士，一起带领中国服装业往更高的层次发起冲击。

益达集团是香港制衣业中第一家舍得花更多薪水，大批招收大学毕业生的公司。而一家公司对人才储备的重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未来的发展高度。

我们美林银行希望能成为益达集团前进道路上的合作伙伴，无论是合并林氏集团，还是未来在资本市场上市，美林都能助益达一臂之力。”周阳语气坚定的说道。

他的话语有一个细节，提的是中国服装业，而非香港服装业，也不知道杨旻德注意到没有。

“周先生，对于您的提议，我还需要回去与我父亲商量之后再给你答复。毕竟益达集团还是由父亲在掌舵，我的工作主要是协助他管理公司。”杨旻德委婉地说道。

她说话时特意点名回复的对象，是周阳而非是林建忠。这样万一自己父亲表示拒绝，也可以有个台阶说是周阳这个第三方撮合失败，以免影响自家与林氏集团的合作关系。

“那是当然，现在提倡的是自由恋爱，强行拉郎配并不会幸福。”周阳笑着说道。

林建忠在一旁笑了笑，似乎事情的主导权完全在周阳那里，自己只是一个过来站台的工具人。

他之所以不反对自家公司与体量大许多倍的益达集团合作，是因为周阳之前给他画了更大的饼。

林建忠准备在纽约成立一家华资银行，而在周阳的撮合下，肯尼迪家族的戴姆储贷协会会入股20%。

华埠社区是全纽约储蓄率最高的地方之一，但纽约本地的银行并没有为华裔社区提供个性化的服务，许多不会讲英语的华人根本没法去银行开户。

当然，曼哈顿华埠并不是没有华资银行，只是美国的银行随时可能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许多人习惯把钱藏在家中，以至于华埠内因为失窃而家破人亡的惨剧时有发生。

林建忠也有过自己开银行的想法，毕竟他办企业很需要信贷的支持。但是银行业是一个门槛比较高的行业，除了需要极高的专业素养之外，还需要雄厚的资本基础，所以就只好作罢。

而现在有了肯尼迪家族的政治背书，以及戴姆储贷协会的技术和资本支持后，林建忠办银行的最大难题都已经被扫清了。

林建忠如果能成为一个更受人尊敬的银行家，自然愿意把更多的精力花在经营银行上面。所以对于自家的制衣厂与其他公司合并，也就没那么大的抵触情绪。

更何况在周阳给林建忠画的饼中，办银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代表纽约华裔社区参与美国的政治游戏。不管是自己亲自站出来选举，还是捧出其他人选去竞选，林建忠都会成为纽约上流社会的一员。

别看林建忠现在的身家已经远超过了美国中产阶级的标准，但从底层打工人一步步白手起家的他，很清楚美国社会对少数族裔和有色人种无处不在的歧视。

像林建忠这种出身于制衣业这种边缘产业的华裔，想要打入纽约上流社会的圈子，远比那些出身名校的华人更难。而周阳的出现，让林建忠看到跨越阶层的电梯门已经打开。

而对卡罗琳和肯尼迪家族来说，华裔社区极高的储蓄率就像一块馋人的大肥肉。而与林建忠这样的社区领袖合作，能帮助戴姆续贷协会更好地在华裔社区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