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瑄本来落在棋盘上的眼神缓缓挪到了她的脸上。
他轻笑了一声,觉得很是有趣。
“表妹,你怎知朕不喜欢你?”
“姑母她那个性子,别说陛下你了,我这个亲侄女都受不了,陛下不必试探,我是真心的,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得被姑母控制。”
“可你是王家的嫡长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姻大事本就该听长辈的。”林景瑄话毕,又落下一子。
“可我不想听他们的,我娘就是听了我外祖的话嫁给了我爹,这才受了半辈子的气。”
乍然听见宰相家里的隐私,林景瑄笑了。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大胆。”
“陛下,好歹看在臣女以前帮过你的份上,你就当报答臣女了,帮帮臣女吧。”
二人小时候确实有过一段渊源,先帝的儿子众多,林景瑄并不受重视,在他七岁生辰那日,先帝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宠爱过的温昭容,特意赐下一份生辰贺礼给林景瑄。
其他皇子心生嫉恨,便示意自己的伴读偷偷摔碎了他的生辰贺礼,还将他推搡在地,他的膝盖都磕破了。
王之仪恰好随母亲入宫面见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大人们有要事相商,便把她打发出去玩耍,她将一切都瞧的清清楚楚的。
七岁的林景瑄生的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一般精致,她见不得他继续被欺负,便狐假虎威,借了姑母的名头把人都吓跑了。
那些个皇子也都是庶子,自然是畏惧嫡母的,后来明着欺负林景瑄的人渐渐越来越少。
王之仪对林景瑄确实有恩。
“这么说,你是想自己找?”林景瑄直接问她。
王之仪啪嗒一下,利落落子,然后才开口。
“对!我才不要高嫁呢,我要找个身份地位都没有我爹高的人,这样才不会受欺负,我爹在当宰相之前,那可是对我娘毕恭毕敬的。”
“可身份低微之人,只怕别有用心,不是贪图宰相府的权势,就是贪图你的嫁妆。”
啪嗒!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王之仪都没怎么思考,紧跟着他又落下一子。
“陛下,你这话臣女就不爱听了,那他就不可以是贪图臣女的美貌啊?”
“你……很希望是这样?”林景瑄是有些看不懂这个表妹了。
“当然不是了,臣女自然是希望找一个靠谱的,人品学识最好都还过得去,至少未来入朝为官留任京城不成问题。”
“嗯,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林景瑄看着这盘败局已定的棋局眸光流转。
“只要表妹让朕赢一局,朕就告诉你。”
王之仪低头一看,啧了一声。
“陛下,你这棋艺,除非臣女变回五六岁的时候,估计才会输给你。”
“有这么差吗?摄政王还输过好多次给朕呢。”林景瑄是不信的。
对面的女子用一种“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的眼神盯着他看。
“朕可没有说谎,朕身边的人可都是亲眼见过的,他们都可以替朕作证。”
申嬷嬷与紫荆还有碧桃跟小六子全都笑着点了一下头,作为在陛下身边贴身侍奉的人,看得出来,陛下跟这位王家小姐相处的不错。
“那肯定是他故意在哄你开心。”王之仪点头如捣蒜,很肯定地说出了结果。
凤虚宫的嬷嬷这时候带着热茶和点心回来了。
王之仪迅速恢复端庄秀丽的模样,浅浅笑着,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变脸之快,行事之警觉,让林景瑄叹为观止。
品着茶吃着点心,林景瑄这一局终于赢了,又或者说是王之仪绞尽脑汁地找方法让自己输了。
“表妹的棋艺甚好,不过马上就要春闱了,朕只能改日得空时,再来找你对弈。”
“臣女随时恭候,陛下慢走。”
二人的对话听着毫无异常,只不过陛下突然提起春闱,王之仪在心里一思量,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陛下给自己的建议。
身份低微、人品学识都不错的,这群进京赶考的举子不就正好符合,是时候该让人去打听打听,提前先物色几个,再慢慢从中择优。
当天夜里,凤虚宫最近发生的一切,林景瑄与王之仪说过什么话,他对她笑了几次,喊了几次表妹,吃了什么点心,下了几局棋,赢了还是输了,事无巨细,统统都被密探记录之后,呈送到了楚沉枭面前。
他眼中的深沉快要溢出来了,就像一只即将挣脱牢笼的兽,理智徘徊在悬崖边缘岌岌可危。
“每日会面,相谈甚欢,呵——”
翌日,上朝时,御史参奏,外臣之女长居宫中,不合礼数。
又过了一日,太后的病好了,王家小姐也出宫归家去了。
只不过太后总是时不时地召见,王之仪除了不住在宫里,经常出入宫廷,这不,今日,就又在陛下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恰好被召见。
凤虚宫的人似乎有意让他们二人独处,刻意离得远远的。
不过还是瞧见了王家小姐递了一封信给陛下。
“这是?”林景瑄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认为这是一封情书。
“这是臣女让人挑出来的未婚夫名单,殿选那日陛下不是要见他们吗?好歹陛下您也喊了臣女这么久的表妹了,不如顺便帮臣女考察考察这名单上的人。”
林景瑄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很好奇把她教导成这个性子的宰相夫人吴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人。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跟朕客气,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替朕办一件事才行。”
“好说好说,只要不是让臣女去我爹的书房里投什么秘密的书信,或者帮陛下找我爹的罪证。”
女子狡黠地给自己留了个可控的范围。
“你放心,朕不会叫你为难的。”
林景瑄收下了那封信,二人再次结伴去了上次的楼阁上,连下了三局,每一局都是他赢。
“嗯,上次果然是意外,朕就说自己鲜少输棋,今日便到这里吧,朕先走了。”
王之仪眼角抽搐,差点装不下去。
“恭送陛下。”
经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会试的三场终于都考完了,阅卷结果也赶在月末评定出来了。
主考官自然是身为新帝的林景瑄自己,所以他也跟着看了不少贡士的考卷,不得不说,他的这位表妹眼光确实不错,那份名单里的人几乎各个都考中了,还有两个排名很靠前。
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还是林景瑄的老熟人。
所以在三月份殿选的时候,他没有提问他们任何策论或者时事,而是直接当面问他们是否婚配了,家中如今还都有什么亲人在。
朝臣们暗自摇头,都觉得大渝要完了。
宰相那边倒是很高兴,非但没有制止,甚至还吹捧道:“陛下这是在体察民生,着实仁善,此乃此届考生之福!”
林景瑄看着上蹿下跳的宰相笑了笑,不,这更是宰相之福,毕竟这是在给你挑女婿。
殿选是在三月初一举行的,这一日正好林景瑄要去给太后请安,碰巧,又遇到了奉诏入宫的王之仪。
“表妹,还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林景瑄都觉得太后这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这是非要把自己的侄女塞进宫里来啊。
“臣女拜见陛下。”王之仪假笑,仪态端庄。
“起来吧,今日正好事情也忙完了,就请表妹再陪朕下下棋。”
假笑失败,嘴角微微抽搐。
“……臣女遵命。”
王之仪费尽心思再次让自己连败三局,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总算是勉强维持着冷静。
“陛下,臣女上次给您的信中提出的问题,您还没有替臣女解答呢。”
“嗯?君子谦谦,言而有信,朕还能赖了你不成?不过最近忙着科举一事,事关江山社稷,朕暂时不得空罢了,下次,下次朕想出答案来了,再邀你当面解答。”
“那臣女就等着陛下了。”
两个人说话云里雾里的,旁边站着的凤虚宫一众人等完全不解其中深意。
次日放榜前,今科举子江谦正在家中等候前去看榜的书童归家报信,突然瞧见外头下起了大雨,于是想着去接自家书童,省得他淋雨生病。
没想到在自家院子外的那颗老槐树底下瞧见了一位端庄秀丽的小姐,虽然有些狼狈,但丝毫不损其姿容,对方和婢女都没有带伞,大约也是过来避雨的。
“这把伞小生赠予小姐吧。”江谦主动把怀里的伞递了过去。
“多谢公子。”女子纤纤玉指接过了那柄伞,羞红了脸垂眸微微欠身。
风一吹,馨香幽微,小姐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碧玉簪子。
“方才为了避雨,荷包不慎遗失,只能以此相酬,还望公子收下。”
江谦完全没想到话本中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在他发愣的时候,纤柔的少女走近,将那枚碧玉簪子塞进了他手里。
随后打开他的那把旧伞,与婢女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不是鼻间那一抹馨香犹存,手中还握着碧玉簪子,江谦定然会觉得只是一场梦。
“中了!公子!你中了会元!”
江谦看着一边朝自己跑来,一边喊叫着说他中了会元的自家书童,心想:果然是在做梦。
可这个梦却越做越真,他不但是会元,还成了陛下钦点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郎生的俊秀,又是天子门生,得了个翰林院修撰的正六品官衔,得蒙陛下时常召见,圣宠优渥,羡煞了一干人等。
楚沉枭一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罢了,在这京中这样的官员多如牛毛,让他更为忌惮的是可以随意进出后宫的女人,尤其是王家的那个,情报中提及陛下还称她表妹。
直到有一日,他像往常一样去御前问安。
才发现,里头竟然坐了两个人。
林景瑄正在与新任翰林院修撰江谦对弈,旁边还有个女子烹茶焚香,真是好不悠闲。
“下官见过摄政王。”
“臣女见过摄政王。”
二人起身见礼,江谦总觉得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身上有些许熟悉。
“楚卿来了,一起坐。”
林景瑄也就是客气客气,上次楚沉枭还说他自己军务繁忙,连陪自己下棋的时间都没有。
没想到楚沉枭扫了一眼另外两人,还真的就坐下了。
人家都坐下了,总不能就这么把人晾着,于是林景瑄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点子。
“摄政王的棋艺甚好,与朕常常互有输赢,恰好江修撰的棋艺也与朕旗鼓相当,朕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你二人究竟谁能更胜一筹,你们可愿今日当着朕的面比试一番,一解朕心中的疑惑?”
两个男人听完之后,顿时心中充满了对对方的鄙夷,竟然连陛下都下不过,又是一个臭棋篓子。
置身事外的王之仪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登场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不仅脚踏我和我的马甲这两只船,甚至还直接想出墙!!!
明天凌晨入v,当天日万(新章我还在写,应该晚点才会发,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v后会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