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些冷,先找个地方进去坐着再说吧。”楚沉枭打断了他们甥舅相见的温馨,比起这个,还是小陛下的身子更让他上心。
“好好好,快随我来。”
温玉良打着灯给好友和小外甥领路,把人带到了自己的书房,谨慎地往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合上门窗。
楚沉枭帮着小陛下把披风褪下,让他靠近炭盆坐着,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倒好了热茶。
全程还没有回过神的林景瑄呆呆地捧着那杯热茶,目光盯着舅舅的背影看。
“臣温玉良见过陛下。”
温玉良转身之后,走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撩起下摆,跪地行礼。
林景瑄迅速把热茶往桌上一放,起身去扶他。
“快请起,您是朕的舅舅,私下不必如此多礼,比起陛下,我更希望舅舅能像方才一样,唤我的小名。”
温玉良笑着顺势起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从未得见的小外甥,少年五官精致,脸生的小巧,皮肤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白,那双眼睛生的最好,眼神清澈,气质温和恬淡,一看就是他们温家的孩子。
这样的好模样,幸亏他不是生为女子,否则不知会招来多少人的觊觎。
“好,那舅舅今夜就还叫你小貔貅,你跟姐姐的眉眼十分相似,她怀你的时候曾托人从宫中带了一封信出来,信中说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模样一定要好看。
她特意要我为她画一幅画像,说是日日看着,说不定能继承她的好样貌,姐姐若是知道小貔貅生的如此好看,必定心中十分欢喜。”
“舅舅,你能多跟我说说母妃的事情吗?”林景瑄这么多年来,脑海中只有一个自己凭空想象的母亲。
“先坐,我慢慢跟你说。”温玉良牵着小外甥的手,带他一同坐下。
“鸣鹤昨日遣人来告诉我,说今晚亲自带你过来一叙,我心里又惊又喜,也不知你爱吃些什么,就叫人把京中年轻人最爱吃的一些零嘴点心各买了一份,小貔貅你先尝尝?”
林景瑄这才注意到,桌上竟然摆满了各种零嘴,这里是书房,这些原本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
“多谢舅舅,好些我都未曾见过,果然还是舅舅疼我。”林景瑄终于体会到小时候皇兄们被他们各自的母妃宠着的感觉。
一边吃着好吃的零嘴点心,一边听着舅舅说起关于母妃的往事。
温玉良一边回忆一边说:“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平日里喜好诗文,她年长我十岁,所以还会管着我这个弟弟,不过姐姐她很温柔,就算舅舅犯错,也只会温声指正,甚至你外祖父拿着戒尺要打舅舅的时候,她还会帮着护着。”
听到这里,林景瑄咬食点心的动作变慢了许多,如果母妃她在的话,一定也会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母亲。
“咱们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本来是不必入宫召选的,姐姐她是因为容貌过盛,被微服出宫的先帝偶遇,才下旨纳入宫中,陛下起初待姐姐也算得上是宠爱,一路升为昭容,后来就有了你。”
这与林景瑄知道的不太一样,明明宫里的人都说母妃不得父皇宠爱,他提出了这个疑惑。
温玉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倒是一旁的鸣鹤说话了。
“大约她是想护你平安,一个宠妃,身怀龙裔,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很有可能你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林景瑄张了张嘴,眼前逐渐生了雾气,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么?所以母妃才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是……有人故意害了她吗?”林景瑄心中一直有这个疑问,他甚至让申嬷嬷去找过负责母妃怀孕生产期间的太医。
“我并不知晓,当时姐姐已经不再受宠,陛下身边早已有了旁人,温家不是什么高门,在朝中更没有树敌,宫里有孕的妃嫔不少,比你大的皇子也接连出生,应当不会有人想要费力气去害一个根本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的妃嫔。”
滚烫的眼泪终是从眼眶滑落下来,砸在自己的手上,却让他心里越来越疼,林景瑄被自责的情绪包裹着。
如果母妃没有怀他,是不是就不必避宠,更不会难产离世。
一旁的温玉良起身走过来,摸着小外甥的头,低声对他说:“你跟你母妃长得像,性子更像,小貔貅很聪明,一定明白她很爱你,希望你健康、平安、无忧无虑地渡过一生。”
能够在诸多颇有手段的皇子争斗中平安无虞地活下来,还顺利登上帝位,温玉良认为小外甥不是仅仅凭借运气这么简单,他迟早能想明白。
“不哭了,来。”
温玉良牵着小外甥的手,带着他走到书桌那边。
楚沉枭并没有跟过去,只是眼神落在桌面上小陛下方才留下的湿痕,并伸手擦拭了一下,轻轻地在指尖一捻,面具后的眼睛里闪过深幽的光。
“这是——”
林景瑄看着桌上的画,画中的女子笑意清浅,眉眼温柔,长得跟他自己确实很像,他生怕自己弄坏了画,只隔着空气抚摸女子的面容,这幅画与母妃留下的那幅一模一样。
“这是你母妃,是前几日舅舅凭借自己的记忆画出来的,只是舅舅的画技算不得精湛,无法全然复刻她当初的神态,你带回去吧。”
“不,已经很好了,谢谢舅舅,母妃留下的那幅画像在她忌辰那日,不小心沾了雨水,这幅画在我眼里比这世间任何东西都珍贵。”
“舅舅官职低微,连上朝面圣的机会都没有,难得见你一面,可不能光让你哭,姐姐怕是要追着我骂,埋怨我欺负她的小貔貅。”
林景瑄吸了吸鼻子,伸手擦了一把脸,略有些不好意思。
“不会的,舅舅很好。”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楚沉枭不得不开口提醒这对甥舅。
“天快亮了,我们该走了。”
林景瑄抱着怀里的画,眼眶又红了,怎么办,他又想哭了,舅舅才让他别一直哭的。
“走吧,以后可别轻易出宫了,宫外不安全。”
舅舅温热的手掌搭在林景瑄的头上,温声叮嘱。
最后还是楚沉枭直接把人往怀里一搂,提起轻功将他带离了温府。
只是怀里的小陛下哭成了个小泪人,将他的衣裳都沾湿了,直透到他的心口。
回到王府后,把人放开,看着眼角和鼻尖都哭红了的小陛下,楚沉枭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哭乱了。
再哭下去伤身。
他伸手抬起小陛下的下巴,用自己的指腹轻柔地替他拂拭脸上的泪水,就像对待易碎的倾世宝物一般。
睫毛还带着湿意的林景瑄呆呆地看着他,渐渐忘记继续哭泣。
“你骗人。”他软软地控诉道。
楚沉枭动作一滞,还以为自己是楚沉枭的事被他发现了,僵硬着不敢动作。
“舅舅前几日明明就在温府,你跟他还是朋友,是你让他提前画好母妃的画像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
楚沉枭心头一软,老实回答道:“嗯,知道。”
“鸣鹤……”林景瑄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要是我的亲大哥就好了。”
楚沉枭他可不打算要当他的兄长。
“不。”
林景瑄气呼呼地攥着他的衣襟,抬头紧盯着他追问:“你嫌弃我?”
“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
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低哑的楚沉枭,伸手遮住小陛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控制力有限,再看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点什么。
林景瑄眨了眨眼,睫毛轻轻地扫在男人的掌心,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却越来越潮热。
男人的喉结往外凸的很明显,上下起伏的时候便充满了欲望的气息。
“进去休息吧。”
说罢,缓缓将遮住小陛下半张脸的大掌放下,转身离去。
林景瑄在他迈步之际轻轻地拽住了他的尾指。
楚沉枭就像被按下了控制键的木偶,顿住了脚步,他低头盯着俩人相触的手,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深沉至极。
林景瑄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下意识不想让他走,他其实很想问鸣鹤,为什么亲他,上次可以说是喝醉了,那这次呢?这次鸣鹤明明就很清醒。
“谢谢你。”
听完这句话的楚沉枭心头一动,却没有冒然开口,而是转过身,紧紧地盯着撩拨他的小陛下,就像蓄势待发的雄狮正在紧盯着他的猎物一般。
“回去睡吧,听话。”
“你是因为舅舅才对我好的吗?”
林景瑄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那日与你相遇实属偶然,我并不知晓你出宫是来找他的。”
他并没有否认,只是言语中营造出了一种他是因为林景瑄这个人才会对他好的感觉,即便如此,还是让林景瑄心里生起了雀跃。
“我困了。”
林景瑄没有给男人反应的机会,把人往外一推,关上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男人勾起了嘴角,眼中含笑。
他的小陛下着实是可爱得很呐。
站了一会儿之后,确定里边的小陛下已经睡下,呼吸渐缓,楚沉枭才迈步离开,往隔壁自己的卧房走去。
迎来了新年本应喜笑颜开,可宰相府里的诸人却被愁云笼罩着。
原因无他,正是为王家的长子嫡孙王文韬被摄政王压入了大牢至今未归一事,别说刑部尚书不敢私自放他出来,即便是太后,也无法从摄政王的手里把人救出来。
宰相府的女眷全都哭作一团,好好的一个新年,竟过成了清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