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让明福去打探,人回来时是带着慌张的。
“主子,我没见到兰公子,人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兰公子和贴身服侍的人都不见了,他原本住的院子空了。我没敢进去细看,只远远地看到门封着,我走到隐蔽处透过小院围墙的孔洞往里看,里面无人值守,更无人走动,一点声响都没有。”
封离蹙眉,回想当日情形。兰殷当时被拿住,后来在浴房外求饶,虽然他和周昭宁说不要牵扯他人,但周昭宁怎么会乖乖听他的话。
“府内有什么相关传言吗?”
“没有。”
“三缄其口,必有妖异。” 只有王府主人发了话,才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堵住悠悠众口。
这两天虽然在养病,但封离心里挂着兰殷的事,他对自己是看得开,却不想无辜牵连他人。
封离问:“王爷呢?这几天有什么消息?”
明福摇头:“没听说,也没来过咱们院里。来王府这些天,前院的消息我就只听过与您相关的,王爷的事打听也是打听不到的。”
“前院看似人手不多,紧要位置却都守了人,而且个顶个的好手。”
封离回想自己去前院的几次,他下意识观察了侍卫们的布防,看得出周昭宁对王府的掌控极为严密。明福的话提醒了他,不管是纵容他以什么样的姿态从前院回来,还是任由王府下人议论传言,都基于王府主人的默许,他就是有意为之。
一个权倾朝野的异姓王,他的城府绝不会浅到这点事都预料不到。所以,为什么?
还没等封离搞明白,他生病的第四天,宫中来了传旨太监,召他进宫。大概是不敢直面摄政王府的威仪,那太监还简单解释了缘由,说是为了太后千秋宴,皇上召他这个先帝皇子入宫商议,以全孝道。
封离听了想笑,他又不是太后所出,而且十年不在京城,不知太后喜好,更不与太后亲近,如今更是个“外嫁男”,太后生辰操办的事找他商议,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不是什么好药。
“臣领旨。”封离心里想的半句不漏,皇帝传召,不得不去。
“王妃,您该自称臣妾才是。”传旨太监吊着嗓子说。他是勤政殿伺候的人,自然知晓皇上心意,能下这位面子的机会绝不放过。
过去的封离听到这种话,只怕羞愤欲死要再吐一次血,太监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没想到对方听完只是微微蹙眉,有隐而未发的怒意,却很快又压了下去。
转眼,封离甚至笑了起来,悠然开口道:“我在王爷面前也从未自称是妾,公公倒是比我们王爷讲究,看来是王爷不修礼法、有辱斯文了。”
最后这八个字,他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实在是肺腑之言。可落在传旨太监耳中,却是气势汹汹,贬损摄政王的帽子压下来,吓得他腿都抖,连忙反驳。
“奴才绝无此意,您教训的是,是奴才僭越!”
封离身量不算高,病中面色苍白,可垂眸向那太监看去时,却令人如芒在背。那感觉转瞬即逝,太监回过神来,封离已拖着病体往外走去,那虚软的步态,让刚才那一眼恍若错觉。
沈蔷、周廉闻讯而来,但以他们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出头抗旨,眼看着还在病中的封离被带走,沈蔷只好以王妃随侍女官的身份跟着去。
封离这病不说来如山倒,却是去如抽丝,这几天明明药喝着,就是好不利索。好在王府车驾豪奢,不至于让他太受颠簸,沈蔷和明福在旁服侍,就怕他出来这趟再加重。安置好他,沈蔷才问起正事:“此行七爷可有思量?”
“无非找茬,我心里有数。”
沈蔷点头:“七爷暂且忍耐,周廉已着人报与王爷了,不会让宫里张狂太久。”
封离歪着身子,没接沈蔷的话。告诉周昭宁又怎么样,还能来管他?只怕还要给他踩上一脚,骂他气到了他的心头肉。
车驾到宫门,按规矩不能进,沈蔷让明福把准备好的金裸子塞给那传旨太监,说:“我们七爷病中未愈,还请通融。”
传旨太监收了金裸子,看也不看明福,只回沈蔷的话:“沈姑姑,您也是宫里出去的老人,哪有这样的规矩?请您别为难杂家,最多咱们走慢些。”
一道迈入宫门,走过宫墙间悠长的甬道,封离确实还没恢复,尽量调整着呼吸却还是累出薄汗。沈蔷跟到了勤政殿外就被拦住,皇上口谕只让封离一人入内。
他鬓发被吹得有些散乱,也懒得理,皇帝想必就是爱看他的落魄样,说不定看他这样,还能少折腾点。于是他只理了下衣摆,便撩袍进殿。殿门在他身后闭合,仿佛要瓮中捉鳖。
皇帝高坐龙椅,他行礼叩拜,封鸾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才叫起。封离应声往那一站,散漫不失恭敬,让人不爽又挑不出错。这是他在军中时和监军磨练出的能力,几乎成了本能反应。
封鸾蹙眉,这才打量起他来。这模样,倒是和严岭所言无二,看着就在病中,站着都歪歪斜斜不成样子。李德仁已是数日未收到摄政王府的消息,封鸾按捺不住,这才寻了个由头把人召进宫来,他倒要亲眼看看,封离到底怎么样了。
“听说你病了?”
“皇上慧眼。”
封离语气平平,封鸾听来却刺耳得很,只觉得被他嘲讽,一时怒气翻涌。两人君臣之别,在封鸾看来不需要隐藏收敛。
“太后是朕和你的母后,千秋在即,召你谋划,你还不乐意?”封鸾霍地起身,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封离,你的孝道呢?”
封离莫名,好歹也是皇帝,竟如此不讲究,发作也不找个合理点的借口。于是,他下意识回答:“我哪有不乐意?我乐意得很,就是没什么本事,还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你确实没本事,罪仪妃伏诛后你只能当个弃子被送去北梁,在北梁也不懂得从中斡旋以报父皇。如今回来了,不过让你服侍摄政王,你还能病了?病了如何服侍人,莫不是叫摄政王伺候你?”
封离敛眸,没让人看见他眼中怒气。他以为自己穿越时空、改换身份,早已经接受了一切,可大概是他死而复生才不过十日,穿心之痛尤在,原身之魂未散,听到这样的话,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原身在北梁为质,受尽屈辱才换来北梁南禹这些年的和平,怎么能说他无用?
他作为大晋战神,十数年戍守北疆,以血报国,怎么能战事一平就对他痛下杀手?
封离脑海中两道思绪翻涌,竟差点压抑不住。念头滑过的一息间,他蛇打七寸的反驳之语已脱口而出。
“愚兄服侍得好或不好,王爷还未言语,皇上却急着责罚,是不是后悔送的是我这个替身,而不是正主?”
封离话音落下,一屋子太监宫女噤若寒蝉,胆小的差点直接跪下去,就见封鸾抄起白玉镇纸,朝着封离就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