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布遮挡了全部门窗,漆黑的卧房内仅有一支微弱的烛火勉强与黑暗抗衡。
这里看不见外面,也听不到声音,更分不清昼夜。
俞尽舟悠悠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格外疲惫,头也昏沉得厉害,胳膊撑了一下刚要起身,顿觉头部一阵难捱的刺痛。
“别动。”
梅云安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紧接着就有一双手轻轻托着俞尽舟的头,将他放平。
此刻,俞尽舟才后知后觉,他方才一直枕着的,是小皇帝的……腿。
这尴尬的处境让俞尽舟有些僵硬,抬眸便对上了小皇帝沉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给他办理后事的眼神。
“你这神情……怎么搞得我马上要死了一样?”
俞尽舟不算自然地调侃,还没忘了警惕耳目,不能暴露两人的身份。
梅云安听了这话顿时蹙了眉,分外严肃道:
“我醒来后就发现你头疼得一直在发抖,还不停地说胡话,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俞尽舟茫然一怔,迟缓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
“我都说什么了?”
“听不清楚,你说得很乱。”
梅云安微微摇头,方才俞尽舟的状态吓人得很,脸色煞白,不停地冒冷汗,还差点伤了自己……
想到之前闻到的芙蓉醉的味道,梅云安不确定道:
“我也吸入了芙蓉醉,但是并没有像你一样有这么大的反应,有没有可能,芙蓉醉的药性,和当初你吃过的那药,药性相冲,所以才导致了你头痛?”
“这……谁知道呢。”
俞尽舟缓过劲儿了就坐了起来,正要和梅云安保持点距离,余光瞥见梅云安手腕上狰狞的齿痕,顿时愣住。
怪不得……他刚才就觉得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听着梅云安还在那认认真真地分析情况,俞尽舟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总觉得,现在的小皇帝,和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认识的小皇帝,不一样了。
“别想了,等见了莫甘那些人,见机行事,他们知道的不少,谨慎点,套套话。”
俞尽舟很不客气地扯了小皇帝还算干净的里衣衣摆,拉过小皇帝的手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怎么不扯你自己的衣裳?”梅云安嘴角抽了抽。
“我的脏。”俞尽舟头也不抬,指了一下自己沾了不少灰尘的衣服,感受到小皇帝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上力道不自觉减轻,略带愧疚道:“抱歉。”
梅云安神色微动,发现俞尽舟一直盯着他手腕上的咬痕,故作冷淡道:
“别想太多,我是怕你熬不过去死在这,那可就没人救我出去了,靠我自己走不出骊洲城,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俞尽舟轻笑一声,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忽地,他注意到了什么,问道:“楚岳呢?”
刚刚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人不见了。
梅云安指了一下后身那扇不起眼的窗户,“我让楚岳暗中离开,去联系你我之前留在城中的暗卫了,这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人,留些后手还是有必要的。”
俞尽舟一听心下了然,应该是方才那会儿自己状态太差,让小皇帝心没底了,这才冒险让楚岳出去找人。
“放心,我是有备而来。”俞尽舟隐晦地做了个手势。
梅云安一看,顿时意会到俞尽舟是把整个骊洲城给围了,挑眉道:
“这么大的阵仗,怕是会打草惊蛇,这般冲动救人,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明明能让楚岳带你离开,却还留在这里犯险,也不是你的作风。”俞尽舟目光灼灼地盯着梅云安,试图看透对方心中所想。
梅云安眼神闪躲,淡淡道:“那是因为……”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应当是莫甘那些人来了。
两人立马止了话题,警惕起身。
……
厚重的黑布除去,大门被缓缓推开,刺眼的光线倾泻而入,莫甘带着七八个人进了屋子。
梅云安眯了眯眼睛,盘算着距离他们昏睡应当是过去了半日左右。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还是说,莫甘这个身份,本就是骗我的?”
梅云安眉梢染上怒意,像极了冒死入城传信,结果却信任错付的模样。
俞尽舟在一旁并未开口,打算先观望一下梅云安的计划。
莫甘让人关了门,打量的视线在梅云安和俞尽舟的身上停留许久,幽幽开口道:
“我等已与太子殿下失联多年,即便太子殿下仍活在世上,也断不可能知晓我等藏在骊洲城中,又怎可能派人前来传信?”
此刻莫甘的身上找不到半点巷子里舍身救人的影子,先前种种,不过都是试探。
梅云安听了,面不改色道:“你们既然能与苍渠一众人等做了交易,太子殿下为何不能?这骊洲城你们能进,我们自然也能。”
他是被黑袍人掳来骊洲城,不论这莫甘身份是真是假,既能找到他,就说明莫甘与黑袍人之间是有联系的。
莫甘一众人听了梅云安的话,顿时深思了几分。
他们当初之所以会选择与苍渠这个阴险之人联手,除了因为祁云国残存人马不足,还因为苍渠以太子殿下的下落为筹码,所以他们才答应一同联手针对乐安城,并多次谋划暗杀小皇帝与摄政王。
如今看来,若苍渠真的掌握了太子殿下的行踪,那太子殿下确实不无和苍渠等人交易的可能。
梅云安看出莫甘心思动摇,又拿出那长命锁,说道:
“太子殿下足智多谋,所思所想岂是我等可以揣测,我知晓你们是担忧太子殿下安危,所以才这般警惕,怀疑我们的身份,但你们可看好了,这长命锁,总不会是假的。”
“长命锁的确是真,但老夫如何得知,这长命锁不是你抢来的?况且……暗探传信,说小皇帝和摄政王如今就在这骊洲城中,老夫怎知……你们是不是那两位?”
莫甘语气微冷,若非有这长命锁,他早就下了杀手了!
说完,莫甘一挥手,身后一人就捧着一香炉走上前两步:
“少量的芙蓉醉不会让你们失了神志,但足以让你们说出我们想知道的消息,而且,绝对不会撒谎。”
“……”
梅云安心下一沉,佯装怒极,嗤笑道:
“看来你们与那苍渠之间的交易也并没有多信任啊,表面上是联手,他们竟然都没有让你们知晓皇帝和摄政王的样貌吗?
你们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你们自己选择藏在这骊洲城中,还是……他们将你们封锁在这骊洲城内?你们手中掌握的消息,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竖子放肆!”
莫甘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怒喝一声,挥手便让那捧着香炉的人动手。
梅云安验证了心中所想,确认这些人的确和黑袍人有所交易,并且算不上稳固,随后便与俞尽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俞尽舟无奈挑眉,暗道小皇帝倒是会使唤人,就不怕他不帮忙吗?
须臾间,两人默契调换位置。
俞尽舟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挡住梅云安,状似无意地甩了甩手腕,下一秒,一道寒光倏然闪过,捧着香炉的人顿时惨叫一声,捂着染血的手腕频频后退。
旁边一人面色大惊,急忙接住了香炉,这个剂量的芙蓉醉要是都洒了出来,屋子里的人,都别想好。
“你!”莫甘怒目而视,刚一动就被俞尽舟开口打断:
“我只断了他一只手的手筋,现在诊治,还接得上,至于身份……我有一物可证身份,但若是你们看了之后不能认出,就说明你们的身份是假的,那今日……谁都别想离开这间屋子,我说到做到。”
话落,俞尽舟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夺了旁边一人手中的剑,利落在双方之间的空地上刻下了一个繁杂的图案。
梅云安在俞尽舟身后瞥了一眼,暗道果然如此,地上的图案,正是当初城西废井下祁云国的图腾!
“这——!”
莫甘等人面露惊愕,但很快又更为防备地看向俞尽舟。
长剑在俞尽舟手中转了一圈,尖端指向图案的右下角,“此处我故意画少了两笔,你们若能补上,便可证明,我们彼此的身份,都没有问题。”
莫甘此时已稍微收敛了显露的敌意,祁云国图腾极为繁复,若非十分了解,是不可能如此精准的刻画出来的,并且,还特意空出了那最为精妙的两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莫甘取了匕首,从容蹲下,补上了那两笔,随后抬眸看向俞尽舟。
俞尽舟眸光黯淡,短促地笑了一声,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迅捷出手将剑抵在了莫甘的脖子上冷声道:“你不必试探,若是再故意画错一次,我这手,可就未必稳当了。”
莫甘震惊于眼前此人出手之快,这才收起了眼底的盘算,流畅地补好图腾,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他们的身份没问题,都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那几人虽有疑虑,但碍于有莫甘发话,还是退了出去。
俞尽舟和梅云安无声对视,冲着彼此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这些人……就是祁云国人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