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距离脸颊不过咫尺。

孟千秋的大脑瞬间飞速运转。

——选择防身，那么他的毒针无疑会射向始作俑者，即身为男主之一的小皇帝云惊澜；

——选择不防身，他自己就将头破血流。

是牺牲他人保全自己，还是……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判断，猛地按下了否。

他宁可被男主砸死，也不愿在这尊大佛面前作死。

毕竟“暴虐狠戾、喜怒难测”这八个字，可是已经被他刻烟吸肺了的红线。

殷红的血色在孟千秋额前绽开。

石质砚台棱角尖锐，细嫩的皮肤被砸开一条豁口，瞬间血流如注。

剧烈的疼痛让孟千秋眼前一阵发黑，意识却极其清醒。

他身子微晃，一把扶住了附近的门框。

下一刻，下巴便被冰凉的手指捏住。

“小皇叔，朕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少年帝王眉眼漆黑如墨，高挺锋利的鼻梁下悬着一线如血红唇，神情间弥散着阴沉的戾气。

活脱脱一个神佛不渡的妖孽暴君。

按说紫瑜城内见血即为不详，他却丝毫没避讳，沿着孟千秋精致的轮廓描摹，连指尖沾了红色也恍若未觉。

凉意和疼痛不断刺激着孟千秋的神经，他浑身发抖，冷汗直冒，逐渐坚持不住，缓缓跪坐在地。

“你怎么不说话，是太久不见朕，和朕生分了么？”

云惊澜全然没注意到他因为失血而霜白的脸色，双手下移捧着他的腕子，凑到鼻端轻嗅：

“只有小皇叔的味道，能让这该死的偏头痛缓和些许……嘶，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眼眸里的阴翳散去，他像是刚发现孟千秋的伤势一般：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

半刻钟后，孟千秋已经被纱布裹着前额，拥着锦被躺在了皇帝御用的软椅上。

并非是他不分尊卑，而是云惊澜热情得过分。

奔前跑后不断忙活的模样，和之前的冰冷狠戾判若两人。

握着他的手腕使劲贴贴的情态，更是让孟千秋险些忘了，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个篡权夺位的眼中钉。

不过合情合理的是，云惊澜的起始心悦值只有3。

所以就算眼前的暴君温顺得如同小奶狗，孟千秋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在对方靠上来时，他甚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云惊澜顿时眼神一暗：“小皇叔可是在怪朕？”

他头顶的数值也随之颤动，居然缓缓下降成了2。

这直接惊呆了孟千秋——心悦值的变化竟然这么敏感的吗？

好在系统的反应也足够快捷：

“警告，男主心悦值意外下降，加之玩家因未使用道具负伤，系统奖励一次自救机会，是否接受？”

是是是。孟千秋连连点击，一心只想苟命。

“自救功能解锁，恭喜玩家，在转换场景之前，您将拥有自由发言的权限。”

字幕散去。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种被扼住命运咽喉的感觉。

孟千秋眨眨眼，终于说出了穿越这么久以来第一句由衷的话：

“……臣怎么敢呢。”

他的声线低哑又柔软，云惊澜眼底的惊讶一瞬即逝，立刻再次含笑贴了上来：

“那小皇叔可要多来陪陪朕，你不在的时候，朕头疼得厉害，一头疼就想杀人。”

薄唇翻飞，吐露着令人胆寒的词汇。

孟千秋强忍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抗拒，柔声劝导：“一国之君怎能动辄杀人，日后东陆的未来，还要仰仗陛下的英明执政，多造杀孽可不好。”

这席话不着痕迹地透露出释权的信号，又顺便表了忠心。

云惊澜唇角弯起，心悦值悠悠上升了两个点。

毕竟……

以前的摄政王，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呐。

见陛下龙颜大悦，身旁一直抖得筛糠似的小太监才敢弱弱开口：

“陛下，早朝时辰已至，大臣们都在紫极殿候着了，您看是不是……”

方才云惊澜突然发作，便是因为早朝梳洗时被宫女不慎扯了头发，如今又有人提起这茬，他脸色顿时阴了阴。

“小皇叔，朕不想去上朝，见到那些酸儒就头疼。”

他握着孟千秋的手腕，视线停留在对方鼻梁那粒小痣上：

“不如你陪着朕去吧。”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于是不久后，孟千秋就满面尴尬地坐在了御座上。

因为云惊澜不肯让他坐在下首，直接把宽敞的御座腾出一半。

这种不合礼制的做法直接点燃了群情。

即使掌事太监已经宣布了早朝开始，阶下依然充斥着切切语声。

孟千秋甚至能感受到一抹灼热的视线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其中浓烈的嫌恶有如实质。

会是谁呢？

他顺着目光来处瞧过去，只见垂首站立的一群大臣间，某道昂首挺胸的身影格外显眼。

那人穿着寻常的武官朝服，没什么特殊配饰，挺拔饱满的肌肉轮廓却呼之欲出。

宽阔的肩膀与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根本不是常年混迹官场的文人所能拥有的——

他就是第三位登场的男主，伏虓将军柳明川。

游戏里男主们的气质各有千秋，容貌却不分伯仲。

云惊澜苍白阴鸷，燕筠温润似玉，柳明川则如同一柄刚出鞘的利剑，锋锐不可挡。

一头墨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天庭饱满，剑眉星目，颌骨棱角分明，微微下压的嘴角显得强势又坚定。

……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孟千秋对于这一点的认知，在看清柳明川头顶闪动的数值之后更加深刻：

“当前心悦值-5。”

一瞬间他几乎心梗——居然真的有负数心悦值存在？？

什么仇什么怨呐这是！

就目前来看，自己被这位将军手刃的可能性或许最大。

孟千秋紧急思考，联想起柳明川其人其事，隐约能猜到一点自己被讨厌的原因。

根据前情，摄政王的名声相当之差。

在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正直武将，最痛恨的便是自己这种搅动朝纲、淫逸擅权的大奸臣了吧。

现在的他多说多错，最该做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别惹柳明川生气。

偏偏云惊澜此时却要火上浇油。

“诸位爱卿，朕拟将柳爱卿的洗尘宴全权交由小皇叔负责，不知你们可有异议？”

其他要事早已汇报完，他赶着下朝，这句话其实就是在通知，而非征求意见。

朝中大臣即使不认同，也会明智地选择缄默，唯有当事人自己却较起了劲：

“回禀陛下，明川为东陆出生入死，如今班师凯旋，也惟愿接受光风霁月之人的宴请。”柳明川蹙眉。

某个词被他刻意咬得很重，云惊澜听出了其中阴阳怪气的意味，于是冷笑道：

“爱卿此言何意，朕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

他直视着柳明川，但对方根本不接他的茬，而是轻蔑地瞥了眼孟千秋：

“臣柳明川，向来不与奸佞之人同流合污，恳请陛下再做定夺！”

“……放肆！”

手边的白瓷茶盏被云惊澜死死捏住，眼底刚刚散去的疯狂又有了复萌的迹象。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大臣们也不愿看到事态变得不可收拾，户部尚书赶紧扯了扯柳明川的衣袖：

“柳将军慎言，陛下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您怎能全不领情？”

没想到柳明川压根不吃这一套：

“倘若定要此人为臣接风，臣宁可不要此殊荣！”

看来自己还是成为了矛盾焦点啊。

皇帝手中的茶杯已经不堪重负，眼看事态一触即发，孟千秋也顾不上这么多，起身退到玉阶上深鞠一躬。

“陛下稍安勿躁，应该是柳将军对臣有些误解，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的，您可千万不要动怒。”

他头上还缠着纱布，衬得苍白的脸越发殊无血色，看上去委屈又可怜。

嗅着让人安宁的甜香，云惊澜心底微软，松开茶盏，走到他面前：

“那依小皇叔看，此事该怎么办？”

他没压低声音，这句话中的依赖和撒娇意味丝毫不加掩饰。

不止孟千秋听得汗毛倒竖，柳明川也明显出离了愤怒。

在他眼中，小皇帝半眯着眼，红唇贴着孟千秋的颈项，近乎贪婪地嗅着对方的味道。

沉溺的神态，居然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断袖龙阳别无二致。

看来，那些摄政王祸乱宫闱，蛊惑陛下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满腔赤诚的他当然容不下此人。

“陛下！为臣接风洗尘事小，奸王揽功擅权事大，此中曲直，还请您三思啊！”

如果眼神能伤人，柳明川的眼刀已经把孟千秋的手腕扎穿了无数次。

“柳明川，你是铁了心要和朕作对？”

云惊澜缓缓站直，

“摄政王是朕的皇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你能置喙的？”

柳明川紧抿着唇不语，孟千秋眼前的字幕也很快闪作一片：

“云惊澜当前心悦值5，柳明川当前心悦值-6。局势险恶，请玩家预做准备。”

真是沉了葫芦起了瓢，他默默想到。

如果心悦值低于-10，柳明川就有直接动手宰了自己的风险。

为了求生，他也顾不得什么人设和颜面了，纵使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到位了才是自己的。

“陛下，将军，请听臣一言。”

艳逦的绛紫色衣袍如血般在玉阶上晕开。

“臣自知声名狼藉，罪孽深重，倘若插手将军的接风宴，恐污了将军清誉。”

前额的伤口又尖锐地痛起来，孟千秋嘶了口气，强忍着晕眩说道。

这烫手山芋必须尽快甩给别人，他扫了一圈文武百官，确定了目标：

“臣建议请礼部尚书负责此事，至于用度，直接记在摄政王府账上便是，也算是臣对将军的一片敬意。”

礼部尚书愣了愣，急忙躬身答应。

满朝文武几乎鸦雀无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以往恣意妄为的摄政王居然有如此温驯的一面。

在对方出言不逊的情况下，还能平心静气，考虑得如此周全。

不仅与传闻天差地别，甚至比御座上那位还要通情达理得多。

云惊澜和柳明川的神情都显得若有所思。

“行，那便按小皇叔的意思办吧。”

沉默片刻，云惊澜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又和礼部尚书交代了几句，一切尘埃落定，孟千秋这才按着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撑着地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今天出门着急，他王袍下只囫囵套了条及膝中裤，跪在台阶上久了，冰凉的寒气直往骨头里渗。

前额的伤口也始终没完全止血，眼前渐渐变暗，他浑身发软，往一侧倒去。

“小皇叔！”云惊澜眼疾手快，一把揽着他的腰捞进了自己怀里。

受伤之后殚精竭虑，又跪了一阵，孱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孟千秋靠在他臂弯，意识越来越模糊。

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云惊澜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摄政王身体不适，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宣太医养心殿伺候，不得有误！”

他动作太大，孟千秋连仅剩的一丝清明也被晃得烟消云散。

失去意识前，他的视线掠过阶下久久不语的柳明川，发现那个人眉宇拧得很紧，表情显得迷茫又困惑。

……但愿自己的一顿操作没有起到反作用吧。

孟千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因此也没能看到悠悠亮起的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成功挽回形象，奖励恢复自由语音功能，柳明川心悦值提升至-3。但玩家行为与人设严重不符，为保证剧情顺利进行，系统将继续保留选项模式作为参考，祝您游戏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千秋就能说话啦，期待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