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说。”
容穆温和地望着他,一双碧眸犹如映着密林的澄净湖泊。
头痛得厉害,孟千秋也没心思拐弯抹角,直接模糊处理了重要信息:
“譬如某人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必须完成某些任务,才能得到活下去的资格。”
“根据他掌握的信息,原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忽然其中一个任务对象告诉他,他曾经与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有极深的纠葛,甚至可能与那人的身亡有关。”
“于是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是真是假,那个人是否混入了任务对象之中,咳咳咳……”
他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肩膀簌簌抖动。
容穆见状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又为他拍着背顺气:
“王爷说的这个故事倒是很新奇。”
某种复杂的神色从他眸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平和:
“听起来有些像中原民间流传的话本。”
这句话反而启发了孟千秋,他索性顺着话头说下去:
“是的,我最近养病闲来无事,便构思了这么个故事。”
“如果……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
他紧紧攥着手帕,脸色越发霜白,“那么质子殿下,你觉得主角该当如何判断这些任务对象的真实身份呢?”
其实孟千秋心里再明白不过,他将这些事说给容穆听,无疑也是一场豪赌。
虽说年龄、相貌、气质难以改换,却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或许是生病使人脆弱,眼下他竟然宁可冒着押错宝的风险,也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
又或者,始终游离局外格格不入的容穆,已经成为了他眼中唯一能攀附的浮木。
“王爷的意思是,可能有人混入这些任务对象当中,让主角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么?”
容穆蹙眉思索,“因为我也不了解故事的主要内容,所以并提不出绝对可行的建议,但有一个方法或可一试。”
“什么方法?”
孟千秋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试想那人若要隐藏身份,他应当不会选择和主角共同认识之人,也不会倾向于双方都有印象的故人,毕竟这样极易暴露自己。”
“所以,他的理想做法,便是挑选一名陌生者,或者是双方均不熟悉的遥远来客,以全新的身份面对主角。”
“以这个标准进行排除,或许能给王爷一些启发。”
肺腑间的疼痛越发剧烈,孟千秋额角渗出冷汗,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如果使用排除法……
云惊澜无疑是同时熟悉自己和先太子的人,萧晚亭和容穆又在朝中多年。
唯有征战归来的柳明川和新应召入宫的燕筠符合这一标准。
可转念一想,燕筠不论是年龄或者样貌都毫不相干;
柳明川的行事做派也完全不符合一个苦心孤诣复仇者的风格。
而且萧晚亭平时也深居简出,作为质子的容穆更是远离纷争。
自己对他们同样也没什么了解。
甚至连云惊澜也无法完全免除嫌疑。
九五之尊无人胆敢揣测,就算悄然换了芯子,恐怕也很难被立刻发现。
殚精竭虑。
一切却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不对,不对……”
孟千秋瞪着眼,细瘦的身躯颤抖不止,仿佛联想到了极为恐惧的事物。
容穆发现他状态很不对劲,刚想查看情况,他已经匆匆放下小猫,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血色渗出指缝,他痛苦地喘息,朝一侧软软栽倒。
“王爷!”
容穆急忙接住他,一手托着他的后背顺气止咳,另只手急忙取出帕子为他擦拭。
眼前的景物花花绿绿扭成一片,唇齿间都是血腥味。
孟千秋在窒息般的疼痛里沉浮,甚至连昏过去都是奢望。
“……好痛……”
他的低喃带着明显的哭腔。
容穆当即又是一股内力注入,却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让孟千秋疼痛难忍的,并不仅仅是他的伤病。
一股诡异的黑气盘踞在他心脉附近,此刻正肆意冲撞着经脉和肺腑。
然而,当容穆试图用内息为他稳固心脉时,这股黑气却忽然开始疯狂后退。
不仅抗拒着和他的接触,甚至缩回了比原来更隐蔽的位置。
为何它会回避自己的内力,而且传递出如此鲜明的恐惧情绪?
容穆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救人要紧,他控制着温和中正的气息游走在孟千秋体内,将受损移位的经络逐一复位。
好在处理得比较及时。
尽管孟千秋外表看上去相当狼狈,留下的内伤还不算太严重。
在收回内息之前,容穆有意在他心脉附近多留下了一股内力。
虽说差不多一个月后这股内劲就会消散殆尽,但在此期间压制住那股黑气,阻止它继续伤害孟千秋,却并不算难事。
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消失,后者很快陷入了自我保护的短暂昏迷中。
因此也就没听到系统悠悠一句:
“当前心悦值8。”
另一边,容穆低头看了看自己和他血迹斑驳的外衣,忍不住无奈摇头:
“为什么每次遇见你,都弄得这么狼狈呢。”
说罢他手指轻捻,灵犀一指点在蹲坐在一旁的小猫眉心:
“去找艾尔缇取两件干净外套来,其中一件厚实点。”
小猫软乎乎地答应一声,乖巧顺从得与方才判若两猫。
它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
这次孟千秋没昏睡太久。
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便悠悠苏醒过来。
感觉到怀中的动静,容穆垂眸笑道:
“王爷醒了,感觉怎么样?”
孟千秋明显有点恍惚,眯着眼缓了好一阵,才逐渐想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也许,好像,似乎……
又一次在这个人面前病昏了过去。
实在是太丢人了。
“抱歉,质子殿下,我……”
他咬着嘴唇,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难道说自己因为构思不出剧情,气得伤病发作才昏倒的?
这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这厢孟千秋还在纠结怎么说明自己忽然病倒的事,容穆已经沉声道:
“殿下,有件事我必须得问问你。”
“……什么?”
疲倦的大脑好像生了锈,他被问得有点懵。
“你的病究竟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还是后天所得?”
“我这般问,是因为方才我为你疏导经络时,在你心脉附近发现了古怪。”
他伸指点了点孟千秋的心口处。
力道很轻,却惹得后者一阵酥麻。
“什、什么古怪?”
两片红晕飞上孟千秋的脸颊,在发觉自己的外衣被更换后,绯红的颜色变得越发明显。
“你每次发病时,可会觉得心口如绞,肺腑闷痛,呼吸不畅,进而咳血?”
脑海中顿时闪过混乱的画面,孟千秋浑身一颤,点了点头。
容穆分明不懂医术,怎么会描述得分毫不差?
“那你每次发病时,可有什么触发的原因,例如某物,某事,或是某人?”
“你的意思是,我的症状可能不是生病,而是……”
“王爷猜得不错。”
容穆颔首:
“虽然暂时无法确定来源,但从你的症状来看,应当是被人下了蛊。蛊虫以你的血脉精元为食,损伤了肺腑,这才导致你疼痛虚弱,动辄呕血。”
自己体内居然有蛊虫?!
孟千秋登时感到一阵恶心和惊惧。
他抚着胸口,兀自有些不肯置信:
“可先前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难道只是不曾发作过?”
“蛊虫能被某种诱因引发,同样也能被压制。”
容穆提醒他:“王爷可以多留意留意,你身边有什么常见却并非必要的东西。”
搜肠刮肚回想一番也没有结果,反而是头痛又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孟千秋只能抱歉地笑笑:“我头实在疼的厉害,暂时没什么头绪。”
“此事不急,我已为王爷护持了心脉,至少一个月内,你不用受蛊虫折磨之苦,也能放开手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几缕金发从耳际滑落,映着粼粼日光,璀璨的亮色几乎要将人眼灼伤。
做自己喜欢的事……
孟千秋已经忘了,到底有多久没听到过这句话。
是这个游戏的制作太精良了么?
为何这些男主给他的感觉,都不仅仅是纸片人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个鲜活灵动,有血有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容穆怀里。
近的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也能闻到对方身上清新干净的味道。
“质子殿下,我……”
他挣了挣,红着脸想要坐起来。
“王爷唤我容穆便好,左右也是中原的译名,相对上口一些。”
容穆扶着他坐起,“你肺腑的伤还未痊愈,一路马车颠簸怕是会加剧,正好我闲来无事,索性直接送你回府吧。”
“怎么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他想推辞,手脚偏偏提不起半点力气,折腾了一番,反而倒进了对方怀里,看上去相当口是心非。
社死程度直接拉满。
孟千秋干脆不再挣扎,生无可恋地躺平任由摆弄。
所幸容穆确实没什么狎昵的想法。
他弓下身,让孟千秋以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背后,双手抄住他腿弯,稳稳站起。
那只名唤茸茸的小白猫则轻声叫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身后那人轻得过分,双手松松扣在他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后。
容穆的后背宽厚温暖,孟千秋微垂着眼,感觉到困意渐渐上涌。
其实还有很多细节他没告诉容穆,譬如不时出现的隐秘窥探,还有暗中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不明势力。
但那句话——放开手脚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却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良久,他才喃喃道:“谢谢你,容穆。”
耳畔的呼吸逐渐变得轻柔而绵长。
容穆放轻了脚步,唇瓣弧度依旧,眸底却泛起丝丝苦涩。
或许……
他也是想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罪孽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三次元有点忙,下次更新在周四中午啦,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