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边关见闻
在源城关内，卫庄看得越多，心中越是震惊。
他看见了无数已经不成样子的士兵尸体，他们依然睁着的双眼中依然残留着杀气。
他看到了在死去亲人的尸体前哭泣的老弱妇孺，但她们口中咒骂的都是匈奴。
他看到即便是在源城关内，依然残存着战争的痕迹，血液在城门口的一片区域几乎连城了一面。
最后，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老汉，决定去打探打探消息。
“老人家，不知你之前是否见过无双公子？”卫庄对老汉问道。
“哪位？”老汉不是没听清，他确实不认识无双公子。
无双在源城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手下的将士叫他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也只会叫一句“将军”。
“无双公子！”卫庄又重复了一句，随后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就是领着十万大军，来源城关的将军！”
“那居然是大秦的公子！”老汉大吃一惊，喃喃自语道：
“大秦公子！大秦公子居然亲自领兵到这上郡来了！”
“没想到，没想到啊！”
“我这老不死的，居然有一天在这种地方亲眼看到大秦公子咧！”
“又这种公子，这大秦必然能延续下千万年……”
“老人家，老人家！”卫庄打断了老汉的自言自语，继续问道：“你知道他们离开源城关之后去往哪里了吗？”
老汉看着满头白发、身穿锦衣华服的卫庄，突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嘴残缺不全的黄牙。
这口牙齿，似乎就是老汉自己一生的写照。
“这位大人，应该是来支援无双公子的吧？”
“虽然老汉我不知道大军具体是向哪里行进。”
“但是无双公子在下令出征的时候说过，要率领大军，前往长城前线咧。”
“如果您要寻找无双公子的大军，就去长城那边吧！”
“长城……吗？”卫庄沉吟道。
在中原境内的时候，卫庄便听说过长城的大名。
然而那时候，卫庄听到这个名字，一般都是从六国贵族口中。
而那些贵族嘴里说的，大部分也都是
“今天修长城的民夫死了多少多少”
“明天修长城的徭役有延长了多少多少”
“前几天有人徭役迟到，结果多少个队伍被连坐一起杀掉了”
之类的话。
或许那些六国贵族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说的东西是真是假。
但只要是类似的东西，不管真假，他们必然会尽全力将之散播到百姓之中去。
甚至有一次，卫庄还听过一个女人因为丈夫修长城的时候死掉、尸体被填在了长城内。
结果她一夜哭倒了三百里长城的故事。
然而长城有什么用、秦始皇嬴政为什么要修长城，卫庄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在他心里，秦始皇修长城，无非就是和修阿房宫、修骊山陵一样。
不过是帝皇的好大喜功。
他从没想过，长城这两个字，会和“前线”联系在一起。
老汉没有看出卫庄的异样，继续说道：
“大秦还真是了不得啊。”
“之前在这里守关的李光将军，在双腿受伤之后。”
“竟然让士兵将自己绑在旗杆上指挥战斗。”
“将匈奴全部杀死之后，我们为将军收殓尸体。”
“尸体上的伤口得有数百处吧。”
“其实如果李光将军和驻军想跑，匈奴根本拦不住。”
“源城关里同样有之前从匈奴手里缴获的马，以前李光将军还向我们炫耀过咧。”
“匈奴最想的还是进城咧。”
“但李将军，还有大秦的兵，都没有丢下我们这些泥腿子。”
“直到最后一个兵，他们都没有后退一步。”
“就算是被瘟疫感染、说话都不利索。”
“依然在城墙上坚持了那么长时间。”
“平时，李将军对我们老百姓也挺好的。”
“要不是他，我们这些源城关的百姓，早就活不下去咧！”
老汉的话，让卫庄想起了刚刚他看到的那个李光将军的尸体。
老汉说，那李光将军将自己绑在了军旗的旗杆上。
这样的话，如果匈奴放箭，他连一点闪避的空间都没有。
而且匈奴一旦登上城墙，他必然也会被四面八方的敌人乱刀砍死。
卫庄想起来，他看到的那具尸体身上确实密密麻麻全都是伤口。
胸前的箭也插了不少根。
那具尸体浑身是血、几乎没有完整人形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在生前，曾经是这秦国统领一方的将军！
还有那些没有来得及被入土为安的士兵。
卫庄看到的士兵的尸体，不止一个死不瞑目。
但常年习武的卫庄也看得出来，这些士兵全部都是在正面搏杀中被人杀死、或者被围攻之势的。
那老汉说，在匈奴攻城之前，这些守城士兵就已经感染了瘟疫。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士兵这么拼命，就算是拖着病痛的身体，也要和匈奴决一死战？
如果是之前六国的军队，他们做得到吗？
“还有无双公子，他的十万大军救了我们整个源城关的百姓一命！”
“还将那些匈奴全部都砍死列！”
“看到那城外的火堆了没？里头烧的都是匈奴！”
“杀的好！烧的好啊！”
“我们源城关的百姓，想看这个想了多少代人咧！”
老汉对卫庄絮絮叨叨地说着。
卫庄虽然一直冷着脸，却并没有对这老人假以辞色。
哪怕这个老汉，一直在夸赞着卫庄看不上、甚至想要杀掉的无双。
如果没有无双、如果没有这十万大军，或许此时卫庄他们一行人看到的，就是另一幅景象了。
卫庄在这一刻也忍不住会想，如果在之前他真的杀掉了无双。
那么此时的源城关，会不会就是另一个丹城？
此时燃烧的是不是就不再是匈奴的尸体，而是这座源城关？
那个时候，如果自己这一行人前来，看见正在屠城，或者已经满载着战利品出城的匈奴，会做什么？
又能做些什么？
哦，或许他们看不见。
因为如果暗杀无双真的的手之后，没有人会想要继续北上……
就在卫庄听着老人絮叨的时候，已经买完了草料和饮食、前来寻找卫庄的高渐离，同样听到了老汉的絮叨。
在听了几句之后，走到卫庄身后的高渐离忍不住问道：
“那老人家，你不恨秦国吗？”
高渐离的话，让老汉几乎跳了起来：
“你这小子，乱说什么话！老汉我怎么可能恨大秦咧？”
“可是，大秦毕竟灭了你的旧国，老人家，你对旧国就没有什么怀念、对大秦没有什么仇恨？这里的百姓们，真的不恨大秦吗？”高渐离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听完高渐离的话，老人再次笑了起来：
“也就是你们这些从中原来的人，能够想想这些问题。”
“对我们这些边境的人来说，可没什么旧不旧国。”
“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居住在边关，几乎没有人去中原过。”
“有些人，世世代代都在这里扎根，也就动不得了。”
“在这里生存，以前的时候每年匈奴都会过来打草谷。”
“看你们的样子，都没见过真正的匈奴吧？”
“那匈奴打草谷，真就像镰刀割麦子一样！”
“刀子一挥，一个人脑袋就没了！”
“那个时候，城里城外都没啥区别！”
“就算是在城里，匈奴一来，那些守将驻军跑的跑、藏的藏。”
“活在城里的百姓还不如城外的。”
“毕竟城外那么大的地儿，运气好匈奴不一定找得到你。”
“可要是在城里，那匈奴来了之后，守军一跑。”
“匈奴只要在城门口守好，一座城的百姓谁都跑不了。”
“你们没见过匈奴，怕是也不知道，匈奴把我们这些秦人叫做什么吧？”
“两脚羊！他们，管我们叫两脚羊！”
“活着的时候连奴隶都不如，他们饿了的时候，我们就是羊！”
老汉说着，咬牙切齿地，又引得肺里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老了，不中用了！”
“别说杀匈奴，就是说两句话都说不利索咯！”
“还好，后来大秦来了！”
“他们把这里，铸成了关，建了高墙，派了守军！”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
“在那之后，老汉我才知道，居然有军队能够打退匈奴！”
“居然有人，愿意保护我们这些泥腿子！”
“大秦在这边，据说是布置了三十万兵马。”
“是真是假老汉我不知道，但从大秦来了之后，我们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匈奴。”
“以前匈奴来打草谷的时候。”
“每年都要来个四五次。”
“现在，四五年不一定看得见一次。”
“可是看不见，不代表它就没了啊！”
“我们这些泥腿子，可记仇着咧！”
“匈奴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怎么能放过他们？”
“就算我们老了，还有儿孙帮我们，去北边跟匈奴拼一拼命！”
老汉说着，再度咳嗽了几声。
这个时候，那一行人大多数已经买完了物资，看到高渐离和卫庄之后，都凑了过来。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也听到了高渐离对老汉的问话。
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老汉会回答出这么个答案来。
尤其是那些儒家子弟。
平头百姓泥腿子给出的答案，和他们心中所想、日常所学的东西可以说有天渊之别。
有些人张开嘴，似乎想要对老汉质问几句。
但是还没等他发出什么身影，卫庄那冰冷死寂的眼神便扫了过去。
一下子将他的全部声音都堵在了嘴里。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因为老汉的话，以及一路走来所见所官，看过那匈奴的暴行和全城战死的秦军之后，心中为之动容。
“没想到，边境的百姓过的竟然是如此的生活。”
“我中原内部，即便是七国林立的时候，相比这边境之地，也是安稳了不少啊！”
“我以前听说，赵国的李牧将军，就是镇守北方防御匈奴的一员大将。可为什么再这边我从没有听说过李牧将军的大名？”
“这上郡原本是魏地，后来才归秦，在这里没有听说过李牧很正常。”
“而且，李牧虽然是赵国名将，但那赵王一心入主中原，兵力在北方投入也不多。”
“李牧将军就算再厉害，没有兵力的话也只能防御几个大城市。”
“周围的小城市甚至村落城镇，根本无法顾及。”
“所以，这大秦才用了三十万大军，镇守在北方吗？”
“可是，不是说三十万大军吗？为什么我一个活着的军人都没有看见？”
“不是说了吗，军营里闹瘟疫！”
“你们看见城里那些煮沸水的大锅了没？听这里的百姓说，喝这种水，就不会被瘟疫感染！”
“啊？真的假的？”
“这我还能骗你？我还听说，这种方法就是那个无双留下来的。听说他下了命令，全城的人都不允许直接喝井里还有河里的水……”
“这是什么道理？”
“……”
老汉好不容易咳嗦完、喘上一口气之后，又接着对卫庄和高渐离两人说道：
“大秦用三十万大军和匈奴血战！”
“才让我们这些泥腿子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你看这大秦的兵，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百姓，血战到底。”
“现在更是连大秦的皇子都领着兵亲自过来咧。”
“我们这个些人，为啥要恨大秦？”
“我们这些泥腿子，记仇是记仇，恩情也绝对不会忘咧！”
“我……咳咳咳……咳咳咳……”
“老韩头，少说两句吧！再絮絮叨叨的，小心等不到你儿子回来！”听着老汉的咳嗦声，路过的人随口说道。
“我就没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老汉的话让卫庄和高渐离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随后，高渐离问道：“老人家，你的儿子……”
“跟着无双公子，去长城了！”老汉说道。
“难不成是被抓了壮丁？”高渐离问。
“抓壮丁？自从大秦的军队来这里之后，还一次都没有抓过壮丁。都是我……咳咳咳……都是老汉我……咳咳咳……亲自把他们送到军队里去的！”
老汉挺着胸，一边咳嗽一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