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王朝》
文|糖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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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于一位无名少女。
她出身于平常人家,因容色清秀,被偶然回乡祭祖的一位贵人看上,认为义女。这是她平生第一件重要的事。因为结识了这位贵人,她有了一个动听的名字,蔓。
那年她六岁,在飘满白色铜钱纸的荒山,手提跨篮,与父母一同祭祖。南夏乡间所谓祭祖,不过是一碗粗糙的水酒,一碟咸菜。
父母跪拜于坟前,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亡故的先人保佑这个乡风调雨顺,来年能够吃得上稻米。
她立在一旁,突然发现一只非常漂亮的青雀,不偏不倚,飞来落在她肩上。
那只青雀生的非常美丽,歪头以细长的一点红喙啄身上的羽毛。她不敢说话,不敢动,只敢默默地静静地注视那只不请自来的雀。
雀儿似乎很喜欢这个瘦弱的女童,站立不走。
她想喊父母,却怕惊走了这只贵客。
车轮声轱辘轱辘,有一辆羊车停于她面前。
羊车前有位赶车的壮仆,另有一小队军士,都看着这片荒漠的山头,袅袅几缕焚烧纸钱的青烟。
“在那里!”赶车的壮仆大声嚷嚷,停下车,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女童面前。
众人都止步。
车内依稀听见一位大人的声音道:“青儿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壮仆看见了青雀,以手撮唇,作出鸟鸣声,欲吸引青雀与他一同走。青雀却不予理会,扑扑翅膀,转而飞入女童怀中。
她才六岁,啊地叫了一声。
惊动了在先人坟前磕头唠叨不休的父母。
这对穿着补丁布衣裳的中年夫妻这才发现有贵人驾到,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拉女儿退到自己身后。
雀儿却在她怀里。
壮仆双目扫视那对贫贱夫妻,撇撇嘴,但还算客气地说道:“这位小姑娘,你怀里的雀儿是我家大人的心爱之物,请将它还给我们。”
她吓得不敢说话,小手掏出怀里的雀儿,虽然万般舍不得,但却不敢吱声,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那壮仆。壮仆想接过去,谁知道一直在女童手里呆立不动的青雀此刻扑啦扑啦扇动翅膀,飞在半空转了个圈,又立在女童肩上。
青雀对那壮仆视若无睹。
壮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吓唬那鸟儿道:“咄!你每日的吃食换水都是我伺候的,居然不认我!还不速速跟我回大人府上!”
青雀置若罔闻,叽叽喳喳扑闪着翅膀一阵啼叫声。
羊车内的大人听懂鸟语,朗朗地笑了。“阴奴,你让开!青儿说是喜欢这个丫头,要回,得将这个小丫头一起带回去。”
大人一挑帘子,就要下车。那名叫阴奴的壮仆慌忙跑过去,箕步蹲在车旁,让大人踩着自己的腿下来。
大人年约三四十,颌下一部斑白的须,面色却还和善。他亲自走到这对夫妻和女童面前,仔细看那女童。
女童低头,虽然身穿补丁破衣裳,神色却很宁和,仿佛一块上好的璞玉。不似她的父母,在旁边早慌做一团,连手脚都知放于何处。
大人和善地说道:“青儿喜欢你。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女童抬起头。黑发覆额,素净的一张小脸儿,不能算很特别,但是一双眼睛格外的宁静。安宁的,就像天边不经意飘过的流云。或夜色下的流水,沉静无波。如一块上好的碧玉,此刻虽仍然沉睡于荒山,被石块包裹,隐藏了光芒。但美玉毕竟是美玉,有一种天生的怡然自得的宁静。——只待贵人手,轻轻凿开,呈现于夏王室宫廷之内。
这位回乡祭祖偶然路过荒山的坐五羊拉车的大人,自然就是一位贵人。这位大人见了女童的脸,倒吸了口气,随即抬头道:“此女贵不可言!如何竟暴殄天物生于这等贫苦人家!”
他当下起了一个念头,向那对手脚不知放于何处的夫妻和颜悦色道:“这等富贵之女,偶然因天命,流落民间,成为你们的女儿。但她命该属于宫廷王室,他日必将伺候于夏王左右。我有心提携她,也提携于你们。你们不如舍了她,让她随我一同回京城吧。”
那对夫妻听了这话,扑通跪倒,慌忙磕头哭道:“大人心地慈悲,但我夫妻已过中年,只得此女,还指望她将来能够伺候我们归山,求大人……”
那位大人挥挥手,云淡风轻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她命里注定不属于这,若强行留下,只会早夭。如果我猜的不错,她自生下来后便体弱多病,一年里能站起来走路的日子不过个把月。你们既然生活清苦,自然也请不起好郎中给她调理身体,留在身边岂不是害了她性命!”
那对夫妻哑口无言,却仍哭着磕头。“虽然话是这样说,到底是亲生骨肉,我们只有这一点骨血,大人您高抬贵手……”
大人再次打断了他们的哭诉,招招手,那只青雀乖乖地从女童肩头展翅飞起,落于大人掌中,叽叽喳喳不知道与那大人商量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大人点头笑道:“青儿说的是!”
随即他又和颜悦色地向那对夫妻道:“我多与你们些钱帛,重新生养个男孩儿,好好过日子。这个女儿,就当舍给我吧!我今日就在此地认她为义女,必将好生看顾她。如此,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他说着命阴奴从车内取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钱,又扛了两匹帛,递给那对夫妻。
可怜那对夫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生从未见过一包足足儿的斧头钱。这钱是货真价实的,用青铜铸造,上刻制造长洲府的字样。这一小包钱,足够他们回去买下一大块地,盖一所好宅子,再买一架纺车,穿光亮的蚕丝缎子衣服。这些都是他们从未敢想象过的事情!
丈夫搀扶着妻子,虽然面上哀戚的泪痕依然没干,但他已经有了希望。过个好日子,生个带把儿的儿子,像人那样活下去!他低头看自己伤残的左腿,终于颤巍巍接过那两匹帛,和那一小袋沉甸甸的钱。
大人满意地抚须点头,随即道:“你们能看开最好。此女既黑发如蔓草,脸白如玉,他日必是富贵的。你们也不必悬念于心。我姓吴,她以后也会随我姓吴。与你们再无干系。这点须记牢!”
母女连心。那村妇到底舍不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去拉女儿的手。
乖丫的目光却平淡的很,平淡的,好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事情。
在这场大悲喜前,乖丫不悲不喜,天光中看不清眉目。
村妇的心一颤,想起大人所说的话,乖丫果然自生下来后便没几天是人样,总是疾病缠身,无缘无故高烧不退,像今天下午这样走上山来拜祭祖先,是六年来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不会哭着抱住自己父母的腿,她居然没有眼泪。——村妇心一寒,不知觉松开了拉住女儿的手。
脸上的泪也干了。
大人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于眼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亲自牵起女童的手,和颜悦色低声道:“你发丝如此美,便叫蔓儿吧!”
六岁的蔓儿面上无悲无喜,肩头立了一只千里外飞来的青雀,默默地随吴大人上了羊车。
车轮骨碌骨碌,一路驶进了京城。
身后遥遥的是那片乡村,有袅袅的白色炊烟升起,还有大片的白云,地面上和白云一样缓慢流动的羊群。
蔓儿的小手放下了帘子,垂下脸,目中终于滚下泪来。
无人知道,她爱他们。深爱着她的父母。但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如果自己能值那一袋钱,能像大人说的那样许诺他们一个好的日子,她愿意跟这位陌生的大人走。无论去往哪里,无论去做什么。
遥遥地,田野间有顽童在歌黍离——
鸾鸟腾兮,
其音喈喈。
我在长洲兮,
与子孔偕。
……
鸾鸟冲兮,
其音呖呖。
远送于野兮,
蔓草萋萋。
鸾鸟绝兮,
其音哓哓。
久不见还兮,
我心劳劳。
蔓儿默默地哭,不敢吵醒一旁慈眉善目的吴大人。
吴大人已经睡着了。从此,她姓了吴,名蔓儿。
那年,她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劳劳:出自李白的《劳劳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