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嬴异人走出书房,看上去有些憔悴,可眼神却十分坚定。
廊下,嬴质正在和赵姬说着什么。
“母亲,您就给我一金吧,我真的有用处。”嬴质哀求道。
为了这一金,他已经软磨硬泡了许久,但赵姬就是不给。
“不行!你现在对钱还没有概念,这一金可以让我们一家生活许久。”赵姬板着脸道。
“我真的有用处,不是乱花的。”嬴质继续哀求道。
“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去干什么?”赵姬问道:“要是的确该用,我就给你。”
这话让嬴质十分为难。
他的确是有大用处,但这用钱的地方,却不是那么好开口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这一幕正好被嬴异人看到了。
想到昨晚,嬴质指点江山的气度,再对比现在和赵姬要钱的场景,简直就是两个人。
到底还是孩子。
“行了,你就给他一金好了。”嬴异人走过来说道:“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张嘴跟你要钱。”
“说的倒是,可一金也太多了吧,质儿才多大,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赵姬说道。
“质儿要钱自有他的道理,不说也有不说的道理,别说是一金,就算是拿着十金、百金,去逛女闾,我也会说他去得对!去得好!”嬴异人沉声道。
“什么?你怎么能当着质儿的面说那种地方?”赵姬愤怒道:“你这也太娇惯他了!”
可说完,她自己就楞了一下,嬴异人从未放松对嬴质和嬴政的管教,怎么现在会说出这种话来?
侧头一看,只见嬴异人点了点头。
赵姬只好拿出一金,送了过去,嬴质接过来,躬身施礼。
“多谢母亲,多谢父亲。”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
“这不是娇惯,而是质儿根本不用教导。”嬴异人看着嬴质离开身影,深吸一口气道:“这一夜,我只想通了一个道理,有人学而知之,而有的人,是生而知之!”
“我们的质儿就是这种人,我远远不及。”
“夫君,你这话说的太夸张了吧?”赵姬无法理解。
院子外,嬴质拿着一金,拐了个弯,左右看了看。
“嘶嘶……”
嬴政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
“兄长,要到钱了?”
“嗯。”嬴质晃了晃手里的一金。
“太好了!”嬴政高呼一声,但立刻就自己捂住了嘴巴,满脸兴奋的笑声道:“我有好多想吃的东西!”
“贪吃鬼。”嬴质笑骂一句,但看了眼天色:“时间还早,我带你去逛逛吧。”
兄弟俩最近时刻都在习文练武,也实在是枯燥,今天总算是可以玩个痛快了。
一天时间,兄弟二人将邯郸城逛了个遍。
夜晚。
嬴政嘴里叼着吃的,嬴质手中多了许多瓶瓶罐罐,不但倒来倒去的,而且还不时的冒出阵阵青烟。
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兄长,太晚了,我们回家吧。”嬴政低声催促说道。
“这才哪到哪?好玩的还没开始呢。”嬴质微微一笑。
嬴政从这笑容当中,看出了意思不同寻常的味道。
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不断有装修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前,许多男子进进出出,而在门前,几位女子不断发出娇笑,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妩媚的味道。
“嗯……兄长,这里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嬴政试探性说道:“我在书上看过,这里应该是女闾吧。”
“知道的还不少。”嬴质低声道。
“当然了!”嬴政挺起胸膛:“我不但知道这里的名字,还知道这是齐国管仲设置的,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间娱乐场所,更是被儒家不断批评,称之为正人之耻。”
说到这里,嬴政吐了口气。
“当代大儒的确克己守礼,但他的徒子徒孙,一个个装的正人君子,倒也时常听到他们乔装出入此地,不如贩夫走卒,来的光明正大。”
嬴政对那些装模作样的儒生十分不齿。
“他们哪里知道,管仲设立女闾的初衷,一是将此处收入划入国家财政,第二便是缓和了民间矛盾,让大量女子奴隶有地方安置,第三吸引游侠,第四……”
嬴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见嬴质兴趣缺缺,双眼一直盯着门口的车辆,也就不说了,犹豫了一下,小声询问。
“兄长,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找人。”嬴质沉声道。
“兄长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嬴政大惊,瞬间站了起来。
“想什么呢你。”嬴质没好气的打了嬴政一巴掌,但紧跟着也站起身来,“我等的人,来了。”
嬴政仔细一看,一辆无比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帘子拉开,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当中。
高冠华服,华丽非常,但却穿在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身上。
赵太子,赵佾!
嬴质有自己的盘算,想要留在赵国安稳生活,最适合攀上关系的,是赵佾。
而且这个人,胸无大志不说,被捧到天上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要和他拉近距离,实在太简单了。
可嬴政不知道这些,眉头微微一皱。
兄长等赵佾做什么?
稍稍一顿的时候,赵佾站在马车上,还未走下来,就有另外一位少年,长得倒是高大,看年纪有个十二三岁的模样。
穿着同样华贵,但走到马车边,却直接屈膝跪了下来,双手撑地,腰背挺直。
给赵佾当起了踏脚石!
赵佾踩着他,下了马车,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的走入女闾。
嬴质目光一动。
“这位,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赵偃吧,是赵佾同族的兄长啊。”
嬴政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赵偃。”
“那可就有意思了。”嬴质微微一笑,“走,跟进去。”
赵偃,历史上是篡位赵佾,夺得赵王为位子的人,不过不同的还是,历史记载,赵偃是赵佾的弟弟。
但这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位赵王偃,在位期间,最大的功绩是罢黜廉颇。
“是我大秦的功臣。”嬴质心中大笑。
大步走了进去,嬴政跟在后面,他知道兄长另有所图,最初的猜测散去,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重的好奇。
“呦~~~”
一道销魂蚀骨的声音响起,紧跟着,脂粉味扑面而来。
“二位小公子,生的好生俊俏啊。”
随着声音,一名中年女子凑了上来。
容貌尚可,但这说话和动作,嬴政看了一眼就觉得十分反胃,反观嬴质,脸色如常。
视若无睹,不为所动。
兄长厉害!
嬴政用崇拜的眼神盯着嬴质。
“站住。”嬴质随口说道,掏出赵姬给的一金,抬手扔过去:“我要一间挨着赵佾的屋子,找两个歌姬来,其他的,你看着办。”
女子眉开眼笑,但眼珠一转,心中暗道:出手这么阔绰的人,一定不能随便放过。
想了想,娇笑一声,用充满暗示的语气低声开口;“公子,我们这里可不只有歌姬。”
嬴质连理都没理她,直接迈步上楼。
女子讨了个没趣,但看在金子的份上,一切照做。
屋中,嬴质安排的一切都到齐了。
“公子,您想听什么?”歌姬问道。
“随便。”嬴质沉声道。
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而是在隔壁的赵佾和赵偃那里,虽然隔着屋子,但声音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别看赵佾的年纪不大,但是脾气却出奇的暴躁。
“该死的!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赵佾的声音传来。
“是我错了,请太子责罚。”一道闷闷的声音传来。
是赵偃。
“责罚?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我才不会留你在我身边,真是的!不知道你这怎么长这么大的,什么都做不好!”赵佾高声怒骂。
“太子息怒。”娇柔的声音响起,“您可是太子,是我赵国的天命,天资聪慧,他哪里比得上您?”
“别生气了,我们来喝酒吧。”
娇笑当中,赵佾的脾气也下去不少,喝了一杯酒之后,又继续骂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去给我照料马匹,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我杀了你!”
“我这就去。”赵偃低声说着,退了出来。
这一切,都清晰无误的传到了嬴质和嬴政的耳朵里。
“怎么这么对待自己的兄长?”嬴政嘟囔道。
嬴质摆摆手,然后也跟着站起身来:“政儿,我出去办点事情,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回来,你那里也不许去。”
“啊?”嬴政左右看了看。
这种环境,他可待不下去。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嬴质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后院,马厩。
赵偃端来草料,倒入马槽当中,可马却不肯动口。
“哎呦,这不是赵偃公子吗?怎么来喂马了?”
“因为他惹怒了太子大人!但依我看啊,这位赵偃公子,除了年纪比太子大之外,其他的可没有一样比得过太子大人。”
“你这不是废话吗?太子是什么人?赵国的天命,谁能比得上?更何况是这位蠢笨的公子?”
两个马夫站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赵偃无动于衷,继续往马槽里倒着草料。
“你这样喂马是不对的,你也不看看,这可是太子的马,哪能吃你这种粗制的草料,你应该再铡几刀。”马夫说着,走过来居然直接重重的踢了赵偃一脚。
赵偃身子一个趔趄,站起身来,眼中升起怒火。
“你还敢瞪眼?信不信我这就去找太子,说你不肯喂马?”马夫冷笑说道:“我们可是太子的亲信!”
赵偃牙关紧咬,拿起草料,走到了铡刀边上。
“这就对了。”两个马夫走了过来:“但我看你这个蠢笨的样子,铡草恐怕也不会做吧。”
赵偃一手握着刀柄,抬头看了看两个马夫。
“铡草我不会,但……”
赵偃手臂猛地轮动,大号铡刀直接被他举起,轮动起来。
寒光一闪而过,两道血光崩现。
“我会杀人!”
两颗人头滚落,赵偃脸上却不见任何惊慌,弯下腰,将两人的身躯拖到马厩当中,但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嬴质!
赵偃眼神一寒,手握刀柄。
“如果我是你,现在直接扔掉铡刀,大声喊叫。”嬴质好整以暇,缓缓说道。
“你要是怕我这样做,你就不会出现了。”赵偃沉声道。
嬴质淡淡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走入马厩当中,对着两具尸体分别倒出一些,很快,阵阵青烟冒起,两具尸体,逐渐消失了,就连血迹都不剩。
“我救了你一次。”嬴质走出来,沉声道。
赵偃深深的看了一眼嬴质,“当啷”一声,扔掉铡刀,膝盖一曲,跪在嬴质面前。
“若公子能帮我杀掉赵佾,我赵偃愿一生做公子的仆从,甘效犬马之劳。”赵偃沉声道。
嬴质微微一笑,从兜里另外一个漆黑小瓶,从中到出一粒丹药。
“吃了他,你从此就是我的奴仆。”
“是。”赵偃想也没想,直接吞下。
“我会来找你的。”嬴质说完,转身离开后院。
黑夜,一切如常。
女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邯郸城,夜深人静,清风拂面,让人神清气爽。
嬴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圆月。
“赵国宗室,挺有意思的。”说完,他微微笑了笑。
背着双手,重新回到屋子里。
“兄长,你可回来了。”嬴政愁眉苦脸的站起身来,催促道:“我们回去吧。”
“回?”嬴质笑了笑:“听听吧,世上有的很多东西,你初看时不在意,等你再想起来的时候,它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