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嬴子楚急切的走过来,双手分别拉着已经不比他矮的嬴质和嬴政,眼中泪光闪动。
“我儿,长大了。”
亲生骨肉多年未见,嬴子楚的表现并不是假的。
“父亲,母亲与我和政儿在邯郸日夜思念父亲,好在如今重聚,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嬴质安慰一句,道:“朝堂不是说话之所,我们快些回家吧。”
“对对对,是为父过于激动了,让人笑话了。”嬴子楚擦了擦激动的泪水,连忙道:“你和政儿几日不归,赵姬在家中茶饭不思,甚至心怀愧疚,好在有夏家姐妹时常陪伴,开解于她,这才不至于终日以泪洗面。”
说到这里,嬴质也不由得有些急切,加快了脚步,上了马车,一炷香的时间后,在公子府门前停下。
如今的嬴子楚,贵为秦国公子,已经不是当初那样落魄了,再加上受到华阳夫人的宠爱,一切稳定,虽然没有太大的进展,但也算是在咸阳站稳了脚跟。
“来,快进来。”嬴子楚的喜悦溢于言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开始大吼:“夫人,快出来!”
“质儿和政儿回来了!”
呼喊声中,一扇房门飞速打开,露出赵姬如今憔悴的容貌,看见嬴质和嬴政,心中的担忧转为喜悦,迈步就要出来,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让早就疲惫的她,承受不住,直觉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好在夏家姐妹时刻跟在身边,两人将赵姬搀扶回房,嬴质和嬴政快速跑进房间里,嬴子楚紧随其后。
三人忧心忡忡,而夏柔切脉之后,转过身来,轻声说道:“夫人连日来精神都在紧绷,强行提着一口气,忽然散去,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才会昏迷。”
“不过问题不大,我开几服药,以清补为主,慢慢调养便可,小质你在教夫人一些舒筋活骨的功法,长久练下去,绝对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夏柔是医道专家,她说的话,大家都是信服。
而嬴质知道的更清楚,夏柔得到了医典之后,苦心钻研,医术更是大涨,而天赋和努力加在一起,等再过一段时间,医道修为提升之后,哪怕只炼制出一粒九品丹药,赵姬的身体再差,都能得到修复。
“麻烦夏姑娘了。”嬴子楚躬身道。
“应该的。”夏柔点头道。
脸色却是微微一红,实在惹人疼爱。
嬴质忍不住捉弄道:“说得对,以后都是一家人。”
夏柔脸色瞬间更红了,羞涩的低着头跑了出去。
嗯……
但这个气氛却被嬴政忽然的低呼给打破:“哎!你干嘛?”
转头一看,夏墨用她独门手法给嬴政调理。
“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嬴政一边畏畏缩缩的躲避,一边嘟嘟囔囔道:“在邯郸欺负我,回了咸阳还欺负我,我哥你不害怕,在我爹面前,你总该收敛一些了吧。”
夏墨眼睛一瞪,半个字都没说,嬴政就低下头,乖乖闭上了嘴巴。
“早这样多好。”夏墨天生脾性释然。
但低声念叨了一句之后,还是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嬴子楚,然后,动作轻了很多。
“政儿性子活泼跳脱,有这样一个女子,正好约束于他。”嬴子楚用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
看来是很满意。
嬴质心中微微一笑,谁能想到,未来一统六国,凶名赫赫的嬴政,背地里却是这幅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在强硬的人,也难会有柔软的一面,但历史上的始皇帝,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去说,也无人可说,只能独自排解。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嬴质释然长叹一声。
“质儿,你辛苦了。”嬴子楚由衷说道。
换了口气,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女子的嗓音响了起来。
“夫君。”
声音恬淡清澈,轻柔的恰到好处,仿佛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
可嬴子楚听到,脸色却猛地一变。
坏了!
韩霓怎么来了?
他回到咸阳,奉华阳夫人之名命娶韩霓为妻,并且还是正室,这件事,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几天来他和赵姬之间也怪怪的,只是担心儿子,顾不上这件事情,才没有爆发矛盾。
现在没有预兆,忽然出现,让他心中猛地一紧,身子顿时僵硬,偷偷看了一眼嬴质,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却忘了派人先回府,知会韩霓一声,先不要过来,现在可好,不但她过来了,还把成蛟带来了。
嬴子楚像是做贼被抓现行一样,脸色瞬间变了几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夫君,你怎么了?”韩霓走上来,关切问道。
嬴子楚更是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屋中的几道视线汇聚过来,尤其是嬴政一眼看穿之后,那冷峻的眼神,仿佛两道锋利的针刺破皮肤一样,十分难受。
“在下嬴质,见过夫人。”嬴质上前一步,轻声开口。
态度拿捏的很到位,不亲热,不疏远。
“早就听闻华阳夫人收我父为子,改名子楚,更是偏心为我父寻觅良配,嬴质远在邯郸,未曾一见,今日有幸得见,夫人果然秀外慧中,是难得的良人,我父好福气。”
一番话,虽然免不了客套,但却给嬴子楚解了围,而且还让韩霓大为意外。
“质儿客气了。”韩霓立刻躬身。
嬴质的语气令嬴政头同样觉得意外,而他却又不是这种圆滑的性子,眼里掺不得沙子。
“哼!”嬴政立刻就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有些质问的味道:“质儿也是你能叫的,你……啊!!”
说到一半,却惨叫一声。
夏墨在他的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
“干什么?”嬴政回身怒视。
夏墨倒是冷静,只微微抬了抬眼皮。
“你跟谁瞪眼呢?”
“我……”嬴政梗了梗脖子,咬牙发狠。
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来,但怒气不减,夏墨直接把他重新按在凳子上。
只是这么一来,韩霓的脸色变得尴尬。
“夫人不要误会,我弟弟年纪幼小,不会说话。”嬴质打起圆场。
“没关系的。”韩霓脸色微微发白。
她也担心这种情况发生,嬴质的表现,让他有些吃惊,原以为可以相处下去,但嬴政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嬴质也没有劝说,而是转头看向成蛟。
五岁左右的小孩子,没有半点异于常人的表现,长得虎头虎脑,但却怯生生的躲在韩霓身后,紧紧的抓着母亲的衣角。
嬴质蹲了下来,捏了捏成蛟的小脸蛋:“叫哥哥。”
成蛟往后躲了躲。
“叫哥哥。”嬴质继续逗弄。
韩霓脸色好看了一些:“夫君和两位公子多年未见,应该好好叙叙旧,我去给你们准备饭菜。”
说完抱起成蛟转身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嬴子楚叹了口气。
“质儿,她其实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忽然过来也不是……”
“宣示主权么?”嬴质摇了摇头:“我看得出来,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听说过她,是韩王的女儿,是知书达理之人,虽然嫁过来并非心甘情愿,但终归是温良贤淑的。”
但心中却是暗道:韩霓本性纯良,不愿争斗,可身在异国,逆来顺受却是致命的弱点,最后被华阳夫人安排嫁给嬴子楚,说是选择为她良配,但实际上却是把她当做眼线,当做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来使用。
一个身世、处境皆悲惨的女人罢了,至于成蛟,一个不谙世事的寻常小孩子而已,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泛起多大浪花来?
就算有华阳夫人暗中作怪,但这母子俩若是老老实实,便许她一世荣华,若是胆敢作乱,除之不费吹灰之力。
嬴质清楚一切,嘴上虽然不这么说,但同样是发自内心。
而这短短的一句话,让嬴子楚心中舒服了些,但紧跟着,一句提醒的话,在耳边响起来。
“名分问题,我母亲可以不争,她要的不过是一家团圆,但我母亲五年来的凄苦,怎么弥补,将来怎样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还请父亲好好思量。”
“这……”嬴子楚脸色一沉,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头:“我知道了。”
低着头,走了出去。
那边的嬴政又忍不住了,站起来还未开口,就被嬴质阻止了。
“想不明白也忍着别说。”
“我……”嬴政不敢反抗兄长,也知道这里面另有原有,但心里的气出不去,憋着又难受,干脆一甩手,小孩子脾气犯了:“都欺负我!我……我离家出走!”
说着就走了出去。
“站住!”夏墨冷冷的喊了一声。
嬴政这次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夏墨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
“别喊。”嬴质淡笑道:“政儿的脾气你清楚,在气头上你还这样,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夏墨愣了愣,但仔细一想,好像也不会别的方法。
“别总这么高冷,有的时候适当放低姿态,哄自己男人,不丢人。”嬴质淡笑道:“大不了事后在找补回来嘛。”
“什么叫自己男人?”夏墨脸色彤红,飞快走了出去。
嗯……
是去追嬴政了。
嬴质转身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比在麒麟殿上,和公子傒对峙要来的轻松。
“辛苦你了。”一道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夏柔一双温柔手掌也慢慢放在了肩头,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来,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慢慢捏着:“为了这个家,你受委屈了。”
“委屈?”嬴质微微笑了笑:“的确心累,但不算委屈。”
夏柔还要说什么,但嬴质却摇摇头,抢先道:“你想想,我是委屈自己的人么?”
顿了顿,夏柔摇了摇头。
“而且你想想,如果我今天像政儿一样,冷言冷语,父亲如何看我?”
“是不懂事就能解释的么?”
“今后这个家里,我和政儿,你和你姐姐,再加上母亲,算是一伙,韩霓和成蛟一伙,我父亲这个一家之主夹在中间,他该怎么生活?”
夏柔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回答。
嬴质的手慢慢上扬,握住了那双温柔的手掌。
“我只不过是怕麻烦,你想,成蛟将来不成才,我作为兄长,该不该管?韩霓的生活,我用不用操心?那个时候需要我付出的东西,是今天这两句好话能比的么?”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沉,感觉到赵姬醒来,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不要总计较得失,那样谁都过不好,好不容易团聚了,就该好好享受,否则还不如分局两国。”
夏柔听完,仔细想了想,由衷道:“你的心胸和眼界,的确令人钦佩。”
“不然怎么能让你这么优秀的人为之倾倒呢?”嬴质故意调笑道。
夏柔薄薄的脸皮,立刻一红,手上刚要要用力,嬴质直接跳了起来,跑到门口,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
“快给母亲喂药,晚上一起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