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各自拿起碗筷。
嬴质和嬴政虽然年少,但家风极正,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而夏家父女三人,同样守礼。
安安静静的吃过了晚饭,如果不是嬴政对着一盘黑乎乎的菜肴龇牙咧嘴,场面会更加和谐一些。
不过最终,他还是说到做到,将那一盘菜肴,全部吃掉。
嬴质稍有感触。
“政儿的性格里,也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成分,嗯……也不知道三天之后,他能做到什么样子。”
“如果肯用心的话,应该是可以做好的。”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在多想其他了,吃过晚饭,简单洗漱之后,夏无且起身去检查病患情况。
夏墨作为长女,带着嬴质三人走进院落深处。
“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哼!”
嬴政冷哼一声,直接迈步就走了进去。
“小孩子脾气。”夏墨撇撇嘴。
嬴质跟在后面走进去,侧头瞥了一眼夏墨,一下午的相处,初见之时那种害怕感觉已经消失无踪,但心中的提防却仍未减弱。
把自己母子三人带到这个地方来,应该也是出于这种心理。
“可以理解。”嬴质没多想,迈步走了进去。
夜,月上中天。
原本闭目的嬴质忽然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另外一张床上,一天未曾休息的赵姬,已经进入梦乡。
只是白天的惊吓过后,在睡梦当中,眉头依然紧皱。
至于嬴政这个小子,睡着睡着觉,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嘴角微微一勾。
悄无声息的下了床,穿好鞋子,可行进过程当中,却像是脚不沾地一样,没有丝毫声音。
大开房门,来到院中,看了一眼天色。
“月明星稀,夜空晴朗,如此美妙夜景,邯郸城内,除我之外恐怕无人有心情欣赏。”嬴质呢喃一句。
话音未落,身形瞬间拔起,在半空当中,宛如一只大鸟,肆意翱翔,而一转眼,就融入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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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王宫,龙台宫。
纵使夜色漆黑,宫殿当中,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王座之上,赵王赵丹端坐于其上,文武官员列立两旁,若是寻常日子,此时的赵王宫内,应该有大批歌女,音乐和美酒。
赵丹会和一众大臣通宵饮宴,欣赏赵国女子身姿柔美的舞蹈,而今日,秦军大军攻城,甚至有几次,秦人奋不顾身的冲击,险些冲破邯郸城的大门。
这让赵丹坐卧不安。
“今日攻城之战,秦人的凶狠众卿都见到了,我赵国,该如何抵御?”
赵王双眼扫过群臣。
“不知哪位爱卿,愿为寡人分忧?”
大殿之上,文臣武将低头不语,无一人应答。
赵丹眼见于此,心中大为愤怒。
“寡人龙台宫中,众多名臣名将,放在七国当中也是大名鼎鼎之人,为何此时做起了缩头乌龟?”
“难道秦军威势,真让尔等如此害怕?”
“就算秦军势大,那秦军此番进攻,为何要打一年时间之久?为何又要让王龁接替王陵,执掌兵符,行攻伐之职?”
赵丹越骂,越是愤怒,干脆站起身来,怒视众臣。
“我赵国大将廉颇将军,此时正在带领军队抵抗秦军,和军士浴血奋战!夜晚还要在城楼上休息,甚至有可能都没有睡眠时间,随时都要地方秦军趁夜色偷城!”
“他在正面和秦军作战,如此艰难,尚且没有半点退缩!”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身后是邯郸城!城中是他的同胞手足!他不能退!更不能输,若是秦人真的进如邯郸城,那时候……”
赵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长平惨剧,将会再次上演。”
长平之战,是赵人心中永远的痛,四十万军士,尽被坑杀。
赵国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国策之下,实力一跃成为山东六国之首,可在长平一战后,赵国实力大跌,元气至今未复。
秦军的攻势又一次比一次猛烈。
若是真的攻破邯郸,秦人未必不会将邯郸城内,上到国军,下到普通百姓,全部坑杀!
想到此处,众人心中一片悲惨之意。
“父王。”
沉默当中,一人站了出来。
赵丹侧头一看,喘息稍定。
“佾儿,你有话要说?”
赵佾,邯郸城内,祥瑞之夜降生之子,身负气运,成长快速,心思开蒙也早,赵丹钦定两位老师教导,文武两道上都颇有建树,比之十几岁的孩子,甚至成年男子,也不遑多让。
“儿臣有话说,只是见识浅薄,当着众多文武大臣,还有父王的面,说出来,若是错了,恐怕贻笑方家。”赵佾沉声道。
“无妨,你年纪还小,就算是说错了,也不会有人嘲笑,更何况此时便是在商讨对策,无论有何想法,说出来大家可以共同商讨。”赵丹回到座位上,摆手道。
错了,也比没人说话要强!
“那儿臣便说了。”赵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人势大,而走马换将之后,王龁的攻势更加凶猛,廉颇将军苦苦支撑已经是极限,想要凭邯郸之兵,反攻秦军,是做不到的。”
“此非廉颇将军无能,只是形式所限,邯郸城内无兵可派,所以,若要解围,只有往外看。”
赵丹闻言微微点头,赵佾所说,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眼下只能如此,但往外寻找,又不知该落在何处,这才是最大的难点。
“依儿臣之见,不如父王下令,命令李牧率兵回邯郸勤王。”
李牧么?
赵丹愣了愣。
不是不行,只是李牧身上还有其他职责。
“不可!”一道声音立刻响起:“大王,李牧将军负责守卫长城,以防胡人来犯,若此时让李牧将军领兵回来,且不说能不能打退秦军,只怕李将军前脚率大军开拔,胡人立刻就会大举进犯。”
“到时还是一样的局面。”
“臣以为,此计不妥。”
赵丹眉头紧皱,心中不爽。
让你们想办法,没一个人说话,赵佾给出意见,却又被否决,但是,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虽然赵佾的说法,更贴合他心中所想,但大臣所言,也不无道理。
细细想来,秦赵之间,多多少少,还能勉强算是同族。
毕竟赵国祖上,是嬴姓赵氏,算是同源,就算打起来,最多算是兄弟不合,争夺祖上遗产而已。
可胡人……边外异族尔,不通教化,性格粗鲁。
可李牧若是回援,邯郸之危可解,赵丹这里正在游移不定,赵佾再次开口。
“父王,这位重臣说的不错,有他的道理,但儿臣却以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邯郸城破,我赵氏一族尽皆灭亡,李牧,是继续做我赵国的将,还是那秦国的将?”
“若李牧挥师勤王,打退秦军,休整之后再回边关为时不晚,毕竟胡人居无定所,过了边关也不可能侵吞赵国的土地。”
“便是烧杀抢掠一番,赵国土地仍在,有时间仍然可以恢复,赵国还有希望,可若是今日城破,说什么都晚了。”
赵偃侃侃而谈,最终打动了赵丹。
“我儿言之有理,既如此……”赵丹说着看向身侧,准备下令。
“父王且慢。”
一道有些闷闷的声音响起,大殿之内,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意外,寻声望去,却发现,开口阻止之人,赫然正是赵偃!
他……为什么要阻止?
赵佾看过去,一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微微露出凶光。
这位废物兄长,敢反对自己?
赵丹也有些意外,但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不受喜爱,但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还是没有表露太多。
“偃儿有话要说?”赵丹淡淡道。
赵偃和赵佾在他心里有不同的分量,对赵偃,随意叫一声,对赵佾,开口闭口,就是‘我儿’态度差距可见一斑。
“父王,太子所言,有道理,但儿臣认为,此为下策!”赵偃出班,朗声奏道。
什么!
此言一出,别说是众多大臣,就算是赵丹,心中都是一惊!
谁都知道,赵佾最受他的喜爱,而平日里,赵佾对这些兄弟的态度,也是霸道非凡,动辄打骂,却也无人敢于反抗,赵丹心中清楚,但也听之任之,而这赵偃,一向逆来顺受,却为何今晚……
“你说我的计策为下策,那一定是有上策了?”赵佾转回身,不悦问道。
“自然!”赵偃胸膛一挺:“不过太子计策也点醒了我,我的计策,只是对你提出的,稍加改动而已。”
这话让赵佾心中更为不悦。
你若是有其他计策,说出来大家讨论,还算是情有可原,但你凭什么对我的计策稍加改动?
这不是说你比我强?注意到了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哦?”赵佾眉头一挑,杀机涌现:“兄长不妨说来听听。”
兄长……
赵佾何时讲过长幼尊卑?
这便是大大的不悦了。
赵偃自然而然的默认了,态度不卑不亢。
“首先说明一点,太子殿下的眼光是正确的,不该将视线放在邯郸城内,但放在邯郸城外,也不应该局限于李牧身上,而是再放远一些,不要局限在赵国境内。”
赵佾顿了一下,而赵丹最先反应过来。
“偃儿是说,去别国求援?”
“父王英明。”赵偃躬身,捧了一句:“儿臣之意,正是派人求援,并且以楚、魏,二国为上佳选择。”
不但给出了计策,还给出了合适的援手,赵丹立刻就在脑海中开始计算这次事件的可行性。
“我还以为兄长有多么高明的计策,原来只是如此?”赵佾冷冷笑道:“若是出使楚、魏,我看就不必考虑了,秦国势头正盛,山东六国,无人想要无故招惹与他。”
“就算是如今最强盛的楚国,虽然不怕秦国,但距离秦国最远,驰援对楚国来说,毫无益处。”
反对的话,也算是有些道理,赵丹不由得微微点头。
“话虽如此,但太子难道不知,假道伐虢,唇亡齿寒?”赵偃声音没有波动,继续道:“此时若父王应允,我愿意出使楚国,为我赵国请来援兵!”
“什么?”赵丹脸色一变,语气也跟着变了:“我儿此言当真!”
“当真!”赵偃抬起头,直视赵丹,朗声道:“不但如此,儿臣情愿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请来楚国援军。”
赵丹脸色激动,当即就要开口,可赵偃却阴恻恻的开口。
“你说的倒是简单,但凭你的身份,没有官职,楚国如何信你?”
这话让赵丹楞了一下,但仔细想了想,若是此事能成,的确比调李牧回援更好,扫了一眼群臣。
“平原君,此次出使赵国,还要劳烦一二。”
“无妨。”一位中年文士站了起来:“老臣愿为赵国分忧。”
“好!”赵丹一挥手:“事不宜迟,明日中午,本王在龙台宫中摆宴,平原君和偃儿饮一杯赵国的酒,再行出发。”
赵偃和平原君同时躬身答道。
“是!”
赵丹此时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一些,站起身来,大手一挥。
“退班!”
众大臣散去。
龙台宫外。
“兄长,几日不见,长进颇大啊。”赵佾不阴不阳的说道。
“为国事尽心尽力而已。”赵偃点头说了一句,然后转移了话题:“明日我要出使楚国,还有许多需要准备,便不陪太子了。”
说完,也不理赵佾,加快脚步,离开了。
宫外,马车上。
赵偃一脚踩着凳子,刚刚弯腰进入马车,还没坐稳,黑漆漆的马车中,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你做的不错。”
赵偃连忙进来,关上马车门,直接跪倒。
“赵偃见过主人。”
黑暗中,嬴质缓缓显出身形。
“起来吧。”
说着,拿出两粒丹药丢了过去。
“黑丸解毒,今晚你做的不错,我加了些药力,服下丹药,二十日后毒性才会发作。”嬴质低声道:“至于红丸,服下之后,可增长相当于三年苦修的武道修为。”
“多谢主人栽培!”赵偃头也不抬,低声道。
“嗯。”嬴质淡淡点头“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赵偃重重道:“主人可还有吩咐?”
马车内,没有声音。
良久。
赵偃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刚才在龙台宫中,和赵佾对峙时的气度。
“驾车,回府!”
嘎啦嘎啦……
木头轮子在青石路上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