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希自七岁踏入红尘，游历四方，眼中不知见了几多风流。常在沙漠上看日落，在河流大川的尽头看月升，伏在幻生兽阿寂的背上经历日月穿梭时光倒流。

踏入东方极洲这片沃土时，希在尘世已经滞留第四个年头。

以尘世间的岁月来算，希今年十一岁。她有一头乌黑繁盛的发，穿浓重的紫衣，背负素女剑，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四大荒各个角落。

东西南北四大洲，在神殿眼中，不过四荒。

这次，十一岁的希踏入凡尘市井巷弄。

在此之前，希一直认为凡尘若论繁华不过就是南夏王宫，青砖铺地，地上凿出一朵朵青色莲花，莲心有鹅黄色的蕊，栩栩如生。所以当这座城出现在希的视线内时，她着实吃了一惊。这是一座水陆双棋盘格局的城，颇有些年头了，却不是任何一个帝国的王城，甚至都不是兵家要塞。——要说特别处，这座城特别的繁华。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商贩沿街推车，叫卖花粉、钗钿、麦芽糖等物件。儿童捉对嬉笑奔跑，人来熙往。

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在一锤一锤地敲打铁器，汗褂儿栓在腰际，额头上滚下硕大晶莹的汗珠，汗珠颤巍巍，又滚落胸毛虬结的赤黑色胸膛。

希驻足好奇地观望，与身旁经过的路人打听。“这是作甚？”

路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告诉她铺子内打铁的叫做铁匠。

希若有所悟，点点头。

街边铁匠也留意到她，见她身后背着一把剑，朗朗地笑了。“小姑娘，你可是要铸造兵器？”

希摇摇头，指着铁匠铺内熊熊燃烧的炉火，叹息道，“凡间的炉火，怎可锻造神器？”

铁匠扔下手里的活计，拿起汗巾，胡乱擦了脸上的汗珠。他笑的很大声。“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却很大啊！如此说来，你是特地来这座城寻世间最好的铁匠铁娘子么？”

“铁娘子是谁？”希反问道，“她为何是这世间最好的铁匠？”

“铁娘子啊，她手里可是锻造过一对王剑。”铁匠骄傲地大声说道：“你可知道什么叫做王剑吗？那是送给一个国家君主所使用的佩剑，吹毛断发……意思就是，放根头发丝儿在剑锋上，轻轻吹口气儿，那根头发丝儿就断了。”

“哦？”希稍微有了点兴趣，却仍淡淡地。

铁匠来了气，大声道：“你这小姑娘不识货！告诉你，铁娘子上月刚锻造出一把匕首，还没找到主儿，东西南北四大洲所有的君主、刺客、剑客、刀客都来寻她。这座城最近挤满了人，人人都是来找铁娘子开价买货的。她啊厉害着呢！”

“哦？”希的兴趣稍浓。她挑眉问道，“要这把匕首有何用？”

铁匠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这匕首名叫鱼唇，杀人不溅血，埋地下千年色泽不改。宝贝着呢！”

希的脸色终于动容。

她蓦然回头，盯住那铁匠的脸，一字一句问：“那把匕首的名字叫做鱼唇？”

铁匠内心一震，这女童的脸是绝色，双目闪亮的如同天边明月。他脱口而出，“被那匕首杀死的时候，伤口如被鱼吻，所以叫做鱼唇。”

如被鱼吻！

希默默地闭了下眼睑，随即转身飞快钻入人群。

她甚至没问那铁匠如何去寻找铁娘子。但是能造出这把匕首的人，她应该不难找到。

循着这座城市内最冰冷的一股杀气，希一路穿街过巷，轻松找到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铁匠铁娘子。

这地方实在也不难找。如城门口的铁匠所言，这座草庐前早已挤满了人。

草庐在山上，所谓山，就是百十米高的土丘，山下一座凉亭，凉亭内前浅浅一潭碧水。众人等不到铁娘子开价，都坐在凉亭里吹牛皮打发时光。希从众人口中得知，这把鱼唇就是在凉亭前那潭碧水中洗了尘，在山顶的一块青石上开了锋。

希抬头，山顶上竖着一大块青石，上书“试剑石”三个大字。

希实在也想不明白，一座百十米高的土丘，哪里积聚来这许多灵气，竟然能造出一把上古神器！

这时已过晌午，正是一天中最闷热的下午。希手搭凉棚，有些倦怠地看了看日头，背后衣衫被日光烤的滚烫。她虽是神女，冰肌玉骨清凉无汗，长久处于一个嘈杂拥挤的环境毕竟不是件乐事。尤其身边的人又这样多，已经有目光不安分地在她身上逡巡，似在犹豫是否要与这个容颜绝色的女童搭讪。

希避开那些汗涔涔的目光，慢吞吞往回退。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铁娘子！是铁娘子出来了！”

希在人潮中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山顶上那座草庐的门原本虚掩，此刻就从虚掩的柴门内盈盈走出一个灰袍少女。这少女约莫二十几岁，头发松松地在脑后盘了个髻，鬓角散落几缕青丝，全身上下素净的一丝装饰都无。她看去也不甚美，灰袍在身侧开叉，走动时两条光洁如玉的长腿在袍角外若隐若现，赤脚踩着一双软布鞋。——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铁娘子？

希诧异地再次上下打量她。

那少女立刻掉转目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希的存在，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道，“哟！今朝来了位贵客。”

铁娘子的目光牢牢盯住了希。

众人都极诧异地随着铁娘子的目光，随之看见了人群内一个身材娇小背负长剑的紫衣女童。有人低头接耳开始议论，大抵惊诧于希的绝世美貌，或好奇希身后那柄剑的来历。

希挑眉，看着那铁娘子说道，“我自远方来，偶然经过此地，特地来见识你所锻造的鱼唇。”

铁娘子盈盈地笑了，以手拨额前青丝。

希盯住她的手，这是一双素净的毫无修饰的一双手，指节很有力，指甲粗短。

铁娘子又笑了。“若你肯亮出身后那把剑，唤醒我的鱼唇，我就将鱼唇免费赠你。”

此言一出，人群耸然动容。大把胳膊挥舞在空中抗议。“铁娘子，你做买卖要公平！我在这里已经等待了足足一个月，至今连鱼唇都未见过！”

“铁娘子，我家君主命我以一座城池来换鱼唇，你可要思量清楚！”

“铁娘子，我愿以千金来换！”

“铁娘子……”

“三座、三座城池——！”

铁娘子置若罔闻，只盯着希的双目，微微笑着。她站在草庐前的姿势既像挑衅，又像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

希微微挑眉，腾空跃起，在虚空中如踩住云朵那般，轻盈地穿过了众人的头顶，到达草庐前。

她站在铁娘子身边时才发现，铁娘子身材很高，自己仅达铁娘子的胸口。

铁娘子眼内的笑意愈盛。她伸开指节有力的手，笑道，“请亮剑！”

希如约亮出了身后的素女剑。

素女剑一旦拔出，剑光闪烁如虹。草庐内传出一声利器出鞘前的颤抖声，如一条不安分的鱼，跳脱地挣扎，将鱼尾甩在鞘上。山下有大把的剑客刀客刺客，耳朵内敏锐捕捉到了这阵利器出鞘前的搏斗声，面上都变了色。乱纷纷的人群突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诸侯们的说客仍在攘臂争执不休。

一声悲鸣，如龙吟划破长空。

草庐内赫然飞出了一道黑影，钻入铁娘子的手中。

铁娘子抬手，稳稳接住。

希已看清飞入铁娘子掌中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玄铁。

“这便是鱼唇？”希仍手持素女剑，不动声色地问。

铁娘子看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她牙齿真白！希诧异地想到。随即眼前一阵风过，铁娘子不知何时已欺到她近前，掌中鱼唇擦着希绝美的脸颊险险飞过。希双颊一凉，感受到了深海底柔软海草的腥气。

素女剑迎空劈过，劈开鱼唇的杀气。

空气中荡起了一波波看不见的涟漪，随即两人分开。

铁娘子垂手站在一旁，虎口处滴答流出一股殷红色鲜血。

滴答。

滴答！

早有眼尖的杀手刺客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出紫衣女童手中长剑的那股杀气逆流而上，震破了铁娘子的虎口，震碎了铁娘子整条右胳膊的经脉。竟是一招分胜负！

铁娘子咬牙忍耐到现在，终于把持不住，身形一晃，右手掌内的鱼唇掉落在地上。

杀手刺客纷纷飞身上山去抢。

希冷笑一声，以手虚空一抓。地上的鱼唇突地飞入希的袖内。

希持剑环顾四周，绝美的脸颊上被鱼唇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口，极浅，极细，如少女针线不小心的一次勾勒，绣在这天上地下最美丽的一朵花瓣。

希杀气大盛，冷笑道，“铁娘子说话算话，这把鱼唇剑，我收了。”

鱼唇在她袖内。这紫衣女童手上还持着一把不知来历的长剑。更可怕的是，这紫衣女童武功之高！山下齐聚了东西南北四大洲的最顶尖的杀手刺客，竟无一人看清紫衣女童的出手，一招之内，名动天下的铁娘子就废了一条胳膊。

希骄傲地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她的目光内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片刻后，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里，希从袖内洒起一片淡绿色的药粉，悉数喷在铁娘子的残臂。

“废了你的手，原不是我的本意。但你既然能锻造出鱼唇，这条胳膊……不如废了吧！”

她的口气清清淡淡，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开口就被“他”弄哭的小女孩儿。

希淡漠地看向山下众人，与围绕左右的天下顶尖杀手们，随即几个雀纵，消逝于山后，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