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疑折了一截小木枝,在地上画了一条沟壑。
“它就是临洮城墙。”
接着又画了五个圈,“这是我族五万勇士。”
再在沟壑另一侧画上半圆,“这是五千秦军。”
待画好阵图后,羌疑问道:“金头王,面对十倍于自己的兵力,你会怎么守?”
金黎熹腰板一挺,豪气冲云天道:“死战,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投降。”
羌疑不以为然道:“庸人之策,一个时辰必破城。”
金黎熹有些难堪,羌疑却继续自言自语道:“相信这一点,‘那位’也是知道的。”
“既然这样的法子不行……”
金黎熹道:“四王子,会不会城内根本没有任何危险或埋伏,只是你多虑了。秦军在那故弄玄虚。”
羌疑道:“战略之谋分上下,下者同你说的故弄玄虚,拖延得了一时,却终将溃败;上者,故意让你以为故弄玄虚,草率入城,而后发动隐藏的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羌疑眺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临洮城。
“真要是有陷阱,可入城容易,出城难。”
“金头王,你想想,我们五万勇士兵临城下,临洮的城门迅速洞开,几乎没有迟疑。”
“金头王,问你,要是城内没有陷阱。你是秦国的头领,你敢草率把城门打开?”
金黎熹设身处地一想,战败丢城或许只是挨罚,可主动开了城门还战败,作为边境的头领,必死无疑。
“四王子,按你这么一说,是好像有些道理。”
“换我,城内要是没有一点准备,是不敢开门的。”
羌疑点点头,对金黎熹的智力认可从牛羊提高到了牧羊犬的程度,好赖能听懂人话。
“只是……”金黎熹有些疑惑,问道,“五万勇士埋伏多日,骤然出现,他五千秦军能有什么准备?我建议还是强攻。”
羌疑的眼神快速冷下来,终究还是看错了。金黎熹的智力仍旧属牛羊。
“你怎么知秦军当真只有五千军?”
“你怎么知道秦军在城内没有设下埋伏?”
金黎熹开玩笑道:“秦军发现咱们的勇士就区区几个时辰,难不成一帮男人还能原地生孩子不成?”
冷到篝火都暗了。
“不好笑啊,那我以后不好说了……”
羌疑无奈地摇摇头,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金头领,仔细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发起这次战役。”
“还不是杨——”金黎熹双眸一闪,“四王子的意思是杨力是内鬼,他假叛变?”
羌疑不置可否,只是分析道:“杨力叛国的时间太暧昧。不偏不倚,恰好是你等部落准备掠夺临洮的季节。”
“此为疑一。”
“疑二,你等可知自己掠夺临洮在秦国被视为攒军功的手段?”
金黎熹叹了口气,点点头,生活嘛,生下来,活下去。谁愿意拿命去给人当军功,不还是迫于生活嘛。
“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一点。”
“过去数年都是秦国公子嬴成矫来临洮攒军功,今年换成了嬴政。”
“他也是来攒军功的。”金黎熹道。
“对。但别忘了杨力口中泄露出来的那人。”
“谁?”
“将嬴政从邯郸毫发无损带回咸阳,让赵国只字不提的文魁首谋士。”
“此人很清楚就算接下今年临洮的差事,所积累的军功也必然远远比不过嬴成矫。”
“所以此人很有可能在暗中进行谋划,派出杨力这样的诱饵,故意给出一个看起来相当不错,利于你们洮河附近部落的战役。”
“待你们将部落的勇士汇聚,他秦国好一举歼灭从而一劳永逸。”
“如此军功,一年可抵嬴成矫数年!”
金黎熹寒毛竖起,比起独身一人在草原上听到饥饿的狼群还令人害怕。
因为那只会死一人,而后者是死尽部落的勇士。
太可怕了。
金黎熹咽着唾沫,羌疑没来之前,他还打算让金沅翼去战场练练胆,这要真去了,恐怕父子就得天人永隔。
金黎熹立刻单臂搭于胸前,用部落最高的礼礼向羌疑。
“四王子救了洮河附近所有的部落!”
羌疑坦然接受,他来临洮,也是被杨力给出那个占城割钱粮的战略所打动,但在来之后,发现是中原人提的。
当时没深究细想,现在临洮的城门一开,把他的思绪也都打开了。
他再度眺望临洮,黑洞洞的城门像是隐藏着獠牙的巨口,待择人而噬。
“嬴政身边的那位谋士啊,你千算万算,没想到会碰见羌族最聪明的人吧?”
“这就是中原人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金黎熹突然摸出别在腰间的刀,锵一下抽出来。
“你要作甚?”羌疑丝毫不惧,只是疑惑。
“我去砍了杨力!”
“不急。”羌疑让金黎熹坐下,“刚刚我所言,不过是推演而已,虽八九不离十,但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这还不够证据?”金黎熹十分不解,“四王子你分析得已经足够清楚了。你是羌族最聪明的人,我肯定信,可要留着杨力。指不定泄露我们的秘密,或是暗中伤害四王子你。”
“总之,留着他太危险了。”
羌疑笑道(不是笑金黎熹关心自己,而是笑他笨):“杨力是城内那位的棋子,为何不能成为我的?金头王难不成还要砍杀我的棋子?”
虽语气戏谑,但金黎熹再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和知道城中那位的谋划时一样。他们是同一类人,不能轻易得罪。
“不敢。”金黎熹刀入鞘,像个小媳妇第一次坐在婆婆面前一样,笔直端正。
“至于刺杀。”羌疑笑着(人丑,笑得很难看),眼里是认可,是欣赏,“高处不胜寒,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九州很少很少……虽阵营不同,但比起羌族的任何一人,我更希望他能活得和我一样长久。”
“如此,我才会不寂寞,不无聊。”
“用中原的话来说,是知己,也是对手,更是英雄惜英雄。”
“他不会下作地刺杀我,就向我从未想过刺杀他一样。”
金黎熹不懂,他认为敌人中有比自己强大的,聪明的,就应该死——可能这就是独属于聪明人的领域。
“四王子,那明天之后,我们是进城,还是不进?”
“不急,我还得再等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