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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雍城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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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看到李斯,内心古井无波,虽然这个世界他是第一次见李斯,但他又不止经历过一个世界。

至于他对李斯的态度……

扶苏自觉他对李斯的态度还可以,就算是不被控制,他们面对面,他也不会想着拿刀砍了他,灭他三族,这么看,他的态度也够好了吧?

当然,扶苏觉得,主要还是和李斯的结局有关,具五刑,夷三族,也配得上他的所作所为了。

相比之下破坏法律,虐杀兄弟姐妹,屠杀大臣,不顾民生,导致大秦二世而亡的第一责任人胡亥居然只是被赵高的女婿阎乐在望夷宫内被逼自杀,真是便宜他了。

李斯的结局不是扶苏对他无感的原因,他对他无感只是因为他对很多人都无感,换胡亥来,他都不会多看这个东西一眼。

他的心不大,放不下李丞相这么大个人。

至于说解决胡亥赵高这俩人?

扶苏只能说,作为傀儡他配吗?

李斯此次面见秦王的目的是奉上已经制好的王玺。

秦王未加冠前他的玺印由其母赵太后保管,赵太后和嫪毐那点事,李斯也心知肚明,所以秦王提前以和氏璧制造一块新的玉玺就非常合情合理了。

秦王接过髹黑饰红的漆盒,打开盖子,看到已经被制成玺的和氏璧,工匠手艺非凡,并没有埋没这块稀世美玉,但他并没有在玺的外表上过于留恋,很快就调转,将刻字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

只见上有八个篆文,正是他与李斯反复商讨才定下来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时的秦王经由当年李斯的一番谏言,志向已经变成了统一天下,而非什么称霸,可以说这八个字正代表了他的最大心愿。

周朝尚能有八百载寿数,我大秦将来一统六国,岂能弱于它?

此时,年轻的秦王胸中是满满的豪情壮志,心情颇佳的他看到身边唯一的儿子,笑了笑,把手中的玉玺放在他的面前,“扶苏,这玉玺好不好看?”

扶苏:……

李斯:……

李斯其实是能理解秦王的心思的,在当下,儿子是能承宗祚的,所以对着唯一的儿子炫耀自己王权的象征这件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扶苏也理解,对于如今男子才能承宗祚,拥有第一顺位继承权这件事他的想法是利益与人性的结合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与传递。

黔首需要劳作,此时工具不先进,需要人力,重男轻女,此外,但除了农作,男子也是劳役和兵役的主要人源,这么算起来,除了金字塔顶尖的,余下的人还是会因为利益而重视男子,至于金字塔顶尖的……

在当下这么个女子生子的死亡率和婴儿夭折率的现实下,你是国君,如果能控制后宫的女子不与外人有相处的机会,是选择可能成为耗材的女儿还是能把别人的女儿当成耗材用的儿子当继承人呢?

商人都想一本万利,能少投多赚没人想多投少赚。

更何况这是一个父系社会,父亲拥有对妻子儿女的支配权,丈夫拥有对妻子的支配权。

上位者都不想自己被妻子压制,想控制儿女,又怎么能让他手下的人甘心被妻子压制,儿女失控呢?

所以上层才会利用忠孝,国君是最大的父,理所应当受到臣民的效忠,大秦在律法上用非公室告和不孝罪来维持这一体系。

对人而言,利益这种东西,既然拿到手了,又怎么可能会甘心松手呢?

都知道禅让制(哪怕是尧舜禹被认为相对狭隘的禅让制,)也比父死子继选择的继承人出众的概率更大。

从启建立夏朝开始,再也没有恢复过禅让制,继承也从时而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变成了如今的父死子继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如果利欲之心可以轻易改变,固定不移,那么人类又怎么会不长记性,时常重复旧日的错误呢?

“好看!!!”

对于亲爹,扶苏很给面子的捧场,努力做好一片绿叶,装作对玉玺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对这块传国玉玺不怎么感兴趣。

重要的从不是玉这种东西,而是人。

和氏璧固然珍贵,但绕梁琴就普通了吗?

楚庄王得到这张琴后,终日沉迷,不分昼夜、不理朝政,连续七日七夜不上朝,将家国大事抛之脑后。

然后樊姬进谏,以夏桀爱妺喜之瑟,纣王听靡靡之音而致亡国,庄王幡然醒悟,忍痛将琴捶为数断。

庄王选择毁琴而不是斩樊姬不是说明了问题吗?

在扶苏看来,一块和氏璧还不如卞和来得值钱。

传国玉玺,重要是传国,不是玉玺,就算没有和氏璧,换一块玉,一块石头也能刻成传国玺,只是和氏璧多了些许神秘色彩,同样有类似名声的不是还有随侯珠吗?

可是前者声扬天下,稚子皆知,后者与他相必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了。

他看着李斯书写的八个篆字,心底发出一声哂笑,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结果赵高胡亥乱国,二世而亡。

可笑的是李斯是推波助澜的人,而他则是让大秦这驾本就在危险道路上行驶的马车走向失控的推手之一。

最后是家不是家,国不是国。

扶苏最终也只是看看,没有动手摸,这让一旁暗暗注视着的李斯不由松了口气,他真的怕扶苏公子想要,大王也真的敢给。

注意到李斯神态的扶苏知道此时此刻的李斯还是那个李斯,既没有被穿越也没有重生。

不过,他确实好奇这次的天外来客究竟是什么角色,是想当他父皇的妈,还是想抢李斯谏逐客书的高光,或者是想吃太后的软饭?

扶苏不得而知。

时间匆匆,三日斋戒很快就过,到了加冠的时候。

冠礼之地,宗庙之前,宾者甚众,上至两位太后,下至公卿贵族,诸位大臣,再加之威严的礼乐,场面是蔚为壮观。

与之形成相反的是赵太后的的状态,是个人都能注意到她的神态不太对,但诸位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原因是今天的主角秦王,而不是太后。

众臣:秦王今天都加冠带剑可以亲政了,太后当然就不重要了!

虽然赵太后曾经掌权,但在很多人的眼里,太后是秦王的附属品,而不是反过来。

有些臣子是被嫪毐踩过的,自然记恨,有些是嫉妒嫪毐,啊,就你有能耐靠裙带关系上位是吧?

但无论是嫉妒还是记恨,他们都清楚嫪毐能有今日是靠谁,如今秦王亲政,他们不约而同心中暗爽。

好你个嫪毐,这下子你抖不起来了吧!

这点嫪毐自己也很清楚,他可太清楚了,太后有权四舍五入等于他有权,那自然是有人争相跪舔他,他也能和昔年旧主吕不韦分庭抗礼,没权时他就是那河里的淤泥,地上的石头,人人都能踩一脚。

也许有人要说,他要是老老实实,保住性命不好吗?

然而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的嫪毐有那个自制力吗?就算他有自制力,他又愿意吗?

嫪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权不要大傻子。

李斯都没有抗拒的东西,让嫪毐主动拒绝,实在是难为他了。

何况,不是有那一句话吗?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亦五鼎烹,有人就是愿意为了五鼎食,不惧五鼎烹,当然,是不是真的不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总是有人会在临死前后悔。

嫪毐不允许自己后悔,于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场豪赌,他坚信自己能赢。

在秦王加冠亲政,自己失去权力,有可能被秋后算账和趁秦王政弱小,斩了他当秦王这两个选项间,嫪毐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干掉秦王我就是新的秦王!

嫪毐的想法秦王一清二楚,太后也清楚,这也是她为什么神态不对的原因,因为太后玺和王玺此刻都不在!

那现在他们在谁手里,太后用屁股想也知道,特别是冠礼开始之前她还收到了来自秦王的一件礼物。

赵太后虽然愚蠢,但也有点明白过来,她的儿子,可能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他知道多少呢?

赵太后想到这里脸色一白。

秦王根本不关注她的神情,此时已经到了重头戏,交接王玺了,在和氏璧玉玺出场的那一刻,众臣皆目有惊色。

他们都认出那是和氏璧,这用这样一块稀世珍宝做王玺……

不得不说,秦王好气魄!

和氏璧美玉无瑕,要知道若是工匠一个不小心,这绝代珍器可就毁了!

秦王自己也很满意,他以为一统天下,建立不世伟业的他也只有和氏璧制成的玉玺方能与他相配。

身为宾客的李斯此刻也是与有荣焉,他知道,他的名字会和这块玉玺一起,和大秦的伟业一样代代流传。

对秦王而言,从对太后心生警惕的那一刻,嫪毐对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麻烦。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秦王预判了嫪毐的预判,就算嫪毐不反又如何?他还是要他的命!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句话在他这里是不成立的,嫪毐欲窃他国,又怎能容忍?

杀鸡儆猴,吕不韦是猴子,他还不好杀,只能干掉嫪毐这只出头鸟了。

谁让他蹦哒的高又没脑子呢?

嫪毐:听听这是人话吗?

所以当寺人将嫪毐反叛的消息传来后,吕不韦虽然心里担心被嫪毐连累,但他也清楚,这是一次机会。

吕不韦心知留着嫪毐当然是不可能,就是他愿意,太后愿意,昌平君昌文君都不会让他如愿,更何况他也不愿意。

赵太后再也站不住,脚都软了。

秦王脸色淡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下达命令。

史官在竹简上这样记下,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吕不韦与昌平君等人率众与嫪毐众战于咸阳,蒙恬身为王身边的郎将亦参与其中。

此一战,斩首数百者,皆拜爵,参与战斗的宦者也有一级爵位的赏赐。

有爵位这么大的胡萝卜吊着,秦王这边自然众志成城,不出意外,嫪毐败走。

面对胜利,秦王没有骄傲,在他看来,嫪毐不过是他迈向王座的一个小小挑战,他下了第二道王令: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

在秦王眼里,一个活着的嫪毐才能让他展示他的威势,以及他为王的威严。

除此以外,他还需要用嫪毐来发泄他的怒火,他是一个人,嫪毐想杀他,他不该愤怒吗?他是一个君王,嫪毐想要他的王位,他的江山,他不该恨他吗?

李斯更懂,作为一个王,你不让他宣泄怒火,他可能就对着你愤怒了,而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既然是嫪毐做了错事,那就让他秦王的出气筒好了。

比起宗庙前的冠礼是异彩纷呈,扶苏的日子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了,得益于他父皇的守卫森严,没有人来挟持他。

身边都是父皇静心培养的宫人,也压根不敢交头接耳,小声嘀咕,室内很安静。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史官的记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

属于始皇帝波澜壮阔的一生从这里开始真正书写,扶苏曾无数次亲眼目睹过,即使是现在,他也依旧会为父亲的功业而心生感叹。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不自觉地,他想到了这句话,他想,确实是威震四海,能让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能使蒙恬却匈奴七百余里,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不过这样的帝国最终还是灭亡了,还是二世而亡,扶苏不禁想到了韩非子的亡征一文。

胡亥,赵高,李斯就是木头里的蠹虫,坏墙里的间隙,能把可亡可不亡的国家弄成三年必亡的结局,也是赵高胡亥的本事。

这点,扶苏是自愧不如,至少他没有在上郡监军时送掉三十万大军,所以,他大概还算是个正常人?

但这也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扶苏想,难道胡亥,赵高,李斯都是失败者就能掩盖他也是失败者的事实吗?

这一场局,没有胜者,都是失败者。

往者不可谏,他想再多也没用。

话又说回来,就算时间可以倒流,就算一切可以挽回,他又是否能负担得起代价呢?

他可不认为,自己目前所经历的一切就可以当做代价。

就在扶苏以为自己的傀儡生涯毫不波澜时,转折的机会也正在悄然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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