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他们一前一后地朝着急诊科走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舒棠总感觉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舒棠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直到舒棠抬头发现她的周围似乎在下“中雨”,而她的头顶则在下“暴雨”。
舒棠:?
她疑惑地抬头左顾右盼,又想要转头偷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舒棠才鬼鬼祟祟地转过来一点,就被身后高大的黑影发现,直接被连人带雨伞给拎起来了。
“他”低下头,沉默地把舒棠转了个方向,重新放回地面。
舒棠什么都没偷看到,悻悻地往前走,心想:她什么没见过,就连他拖着大鲨鱼走的大场面都看过了,怎么现在看一眼就这么难呢。哎,早知道当时就抓紧机会多看几眼了。
舒棠觉得他俩现在的关系非常之复杂:人鱼不让她知道自己是谁,而舒棠知道人鱼不让她知道、正在装作不知道。
都有点像是: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翻版。
舒棠正在胡思乱想着,很快,她脑袋上离奇的大雨就破案了,因为舒棠从地上的影子上发现,她的头顶正在进行一场“人工降雨”。
——她身后高大的黑影,撑伞是往前撑的。
舒棠:“……”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打了伞,人鱼还是浑身又湿又冷了。
舒棠于是放慢了脚步,举起了伞给人鱼示范,要把伞遮到自己的头顶才对。
人鱼只是不理解、没见过,其实很聪明,“他”安静地注视着舒棠比划了半天,很快,舒棠头顶的人工降雨就停了,人鱼学会了正确的打伞姿势。
终于,急诊科到了。
*
关于这段时间层出不穷的怪事和疗养院的封禁,疗养院里“赛博唯心主义派”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大部分人都成为了“小道消息派”。
不少治疗师都通过内部消息得知了部分真相:
禁地里的001号苏醒了,而且禁地似乎再也没法限制“他”,“他”会在半夜时分,出现在疗养院的任何一个角落。
海角疗养院的编号非常有学问,一般来说保密级别越高、危险性越大,编号越小。而001号的恐怖程度,许多人猜测,大概可以媲美某些可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强大污染物。
如果事情一开始仅仅只是闹鬼,大家还可以轻松地互相开玩笑,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就像是那个经典笑话:
如果你有十亿愿意捐出去么?愿意。
如果你有一头牛,你愿意捐出去么?不愿意,因为我真的有一头牛。
疗养院里的所有知情者都闭口不谈,气氛也变得十分压抑。
但是舒棠什么都不知道。她和苏茵都是“实习生不算人派”,而在“实习生不算人派”里面,舒棠又是神游天外的个中翘楚,基本上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在状况外。
可能哪一天疗养院被污染物入侵,全医院的人都死光了,舒棠早起上班时才会大为震撼:我同事呢?
在如此巨大的信息差之下,一直在状况外的舒棠悄悄带着人鱼从后门进了急诊科大楼。
此时实习生已经进了各自的值班室,舒棠负责的是一楼,值班室就在门口。
舒棠打开值班室后,非常自觉地转过去对着墙壁开始面壁:“你进来吧,我不看你。”
她罚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身后传来了动静,地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舒棠的值班室放她一只还是挺宽敞的,但在高大的人鱼进来后,就像是一下子被填满,变得逼仄狭小了起来。
空气都好像拥挤了起来。
值班室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中间用蓝色的帘子隔开,高大的黑影就在了帘子的后面。
虽然人鱼看上去像是“藏”,但是实际上,一下子整个值班室都被“他”的气息所笼罩了。
然而,深海里的凶兽,此时却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还有一些莫名的焦躁。
如同在深山老林里的猛虎,有朝一日出现在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僵硬又焦躁。
深海里的霸主,对现代文明的一切陌生而不解,但是舒棠柔软温暖的气味很好闻,慢慢地安抚了躁动的凶兽,让“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本来,如果完全忽略周围的一切,只专注唯一熟悉的舒棠,会让这只凶兽平静下来。
然而,外面突然传来了护士小田的声音:
“小舒治疗师,你快来看看仪器是不是坏了?”
舒棠不得不离开了,她对人鱼说:
“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人鱼沉默着。
舒棠有点不放心人鱼一个人待在这里,她离开前还小心地把门给锁了,值班室的窗户也带上了,告诉人鱼,她只需要十分钟就会回来。
人鱼听着舒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但是实际上,人鱼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此前,人鱼虽然每天半夜都会找到舒棠、坐在她的旁边度过一整夜,但那时候“他”的出现,让这片现代文明的世界变回了原始丛林的猎场——所有人都遵循着原始丛林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而现在不一样了,舒棠带着“他”第一次踏入了现代文明的世界。
这里有无数混乱的气味,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
人鱼不能理解头顶正在呼呼吹热风的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嗡嗡的噪音不停地在“他”的耳膜里放大;
人鱼也不能理解从外面不停经过,偶尔朝着里面好奇地看一眼的人类。
一切都让刚刚踏入人类世界的凶兽感觉到焦躁和不安,几乎立马想要去找到舒棠,把她带回自己的“巢穴”里去。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舒棠仍然没有回来。
慢慢地,一只保持安静地凶兽的耐心开始告罄了。
“他”朝着上面嗡嗡发出声音的空调发出了威胁的嘶声,但是空调显然没有办法受到威胁——
仍然孜孜不倦地朝着人鱼吐出热气、发出噪音。
深海里的凶兽会撕碎一切激怒“他”的存在,但这里是舒棠的另外一个“巢穴”,人鱼不想破坏她的“巢穴”。
领地意识极强的人鱼焦躁至极,漆黑的双眼逡巡着这间狭小的房间,那种想要毁掉一切的躁郁越来越强烈。
突然,人鱼听见门口传来了声音。
“舒棠”这两个字的发音引起了人鱼的注意,这只凶兽安静了下来,漆黑的双眼盯着门外,听着外面那些人的动静。
护士们正在聊天:
“小舒医生上次不是去见她的匹配对象了么?难怪周主任这么酸呢,给她排的夜班都是最多的,我听说小舒医生的匹配对象姓祝!”
“我们疗养院最近警戒,负责押送物资过来的就是南岛基地的祝中校,舒棠的匹配对象就是他的儿子。”
“哪个祝,是我们元勋那个祝么?!”
一时间,小护士们惊呼连连。
有个护士压低了声音:
“什么呀,我们元勋是孤儿,又没有后代,这个祝家其实和元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南岛基地的祝中校一家,原来根本不姓这个,而是祝中校在登记的时候钻空子把自己的姓改了,用这种浑水摸鱼的方式混进了南岛基地高层,成为了后勤官。”
——因为祝姓比较少见,很容易联想到前任大首领,所以这个浑水还真的给他们家混成了。
“当然了,这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元勋都隐退十年了,也管不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大家纷纷点头。
“毕竟,对于咱们而言,这个捡了漏的祝家也算是大人物了。”
“难怪周主任老是说小舒,要进祝家门估计很不容易。”
……
黑暗里,人鱼安静地听着。
一直到听到“元勋”两个字的时候,人鱼才迟缓歪了歪头。
这两个字的发音,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但是人鱼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怎么还能记得一个代称呢?
于是,人鱼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
“他”在试图理解他们的对话——
每一个字的发音都陌生又遥远,连在一起模糊而颠倒。
“舒棠”这个发音频繁地出现在别人的嘴里,和一些陌生又晦涩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这让人鱼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舒棠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人鱼缓慢地抬起了眸子,看向了门外——
那是一个区别于人鱼的巢穴、大海的世界。
一个“他”完全不能理解、光怪陆离的世界。
……
舒棠刚刚被叫过去,是因为整个大楼里面的精神力检测仪器都坏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仪器上的数值都开始狂飙,把小护士给吓坏了。
舒棠匆匆赶过去的时候仪器就安静了下来,因为检测仪的数值到达了巅峰,升不上去了。
当时在场的不少人都想起了一些传闻,都立马面无人色。毕竟,和疗养院戒严联系起来,很难不想到禁地里的某个可怕存在。
只有舒棠立马发表了高见:她单知道疗养院实习生不发加班费,没想到连检测仪都要挑便宜的批次买。
发现和实习生没有什么关系后,舒棠就在众人的注目礼当中溜了。
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的工夫,完全是因为舒棠去仓库拿了两块干净的大毛巾。
她回到了值班室,发现人鱼还在,松了一口气。
舒棠问:“你会擦头发么?”
帘子后的黑影沉默地盯着舒棠,长发上还在滴水,影子里还有一对显得有点诡异的耳鳍,像是只应该存在于某种古老传说里的生物,和整个灯火通明的急诊科、和这间温馨的值班室格格不入。
舒棠想了想,“那,我闭着眼睛不看你好不好?”
舒棠闭上了眼睛,掀开了帘子,摸到了人鱼的位置。
舒棠摸到了他的长发,触感凉凉的,像是上好的绸缎。
人鱼没有拒绝。
舒棠没有给人擦过头发,倒是高中的时候去宠物店打过暑假工,擦过一段时间的狗,舒棠心想自己这也算是熟练工,人鱼和萨摩耶也是差不多的。
但是当她靠近了人鱼,她突然间意识到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舒棠听得见“他”沉重的呼吸声,明显有异于寻常人;就算是看不见,那种野兽一般逡巡的侵略性视线也非常有存在感,几乎不可能和那些温驯的宠物混为一谈。
尽管此时,人鱼坐着,她站着。
舒棠手指停了一下,总有一种在凶兽的头顶拔毛的错觉。
白色长发的人鱼抬头,安静地看着她,长发自然垂落,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是,在舒棠低头开始给他擦头发的时候。
突然,人鱼修长有力的大手很轻地掌住了她的腰,往前推了一下。
——像是一下子拉进了“他”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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