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丝袭来,朱依依整个后背寒毛竖起,没想到程尘如此言行不一,心狠手辣。
这少年,果然已经心性大变。
只不过,想要对付自己,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对方想要杀人,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可惜没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朱依依略微侧身,就要唤剑,忽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程尘——!程尘——你在这里吗?我刚才看见这里有亮光。”
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身后的月丝凝滞了一下,虚悬在半空。
朱依依心里冷笑,程尘定然是认识这个女孩,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下手了。他假装方才的闪躲只是自己慌乱中没注意脚下的路,顺势呼啦一下摔进溪水中,发出极响的一声“哎呦”。
不是装的,还真有点疼。只因这溪水极浅,只有薄薄一层,水底铺着是大大小小的河砂,极戳人。
朱依依感觉自己掌根有刺痛传来,好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他撑身而起,见水中月影被他撞了个粉碎,散在他周身一片波光粼粼。不远处,程尘站成一个黑影,并没有动。
女孩那明显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疾步跑来。
“程尘!是你吗?你落水了么?!”
程尘面色阴沉,一把收回月丝,拢紧手指藏于袖中,扬声道:“不是我。”
朱依依撑着手,从那极浅的溪水中站起身,弱弱答了句:“是我……”
“你旁边还有别人?”女孩听见朱依依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你交新朋友了?”
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踏下石阶,就要往山涧这边转来。
程尘不答,只是疾步上前,捉小鸡一般,一把将朱依依从水中提起,他语带威胁,揪住朱依依的衣领低声说:“今日之事,不许对外透露半分。”又弯下腰,扯过朱依依提灯笼的那只手,抽走灯笼里面的月丝。
周围重新陷入黑暗,不过一瞬,转角处就来了灯。
那女孩已跑到这边,正提着灯,好奇地打量着朱依依,还有他那一身脏兮兮的破烂衣裳。
朱依依也抬头飞速地扫了一眼那女孩。
看起来与程尘年纪相仿,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肤白胜雪,神色张扬,一身绫罗锦绣,环佩叮当。
有钱人,朱依依在心里评价道。
“你是谁?路这般宽,你怎么会摔进水里?”女孩声音清脆,语速极快。
朱依依浑身湿着,现在还是四月,夜风一吹整个人就哆嗦起来,他抖着声说:“太黑了,没留神脚下有个坑。”
女孩不再关注朱依依,只拉着程尘问:“程尘,他是谁啊?我今日傍晚就去书院找你啦,同窗都说你还没回去,我想着你应该是回这边了。”
程尘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我正准备回去,他是我回来路上遇到的乞丐,给了他两口吃的,不是什么朋友。”
“哦…那,你把这个带上吧!胭脂——”女孩并未生气,转头喊了一声,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提了一盒精致的糕点。
“潘家酒楼新出的点心,就是有些凉了,程尘你好没口福,若是傍晚的时候你在,就能吃上热乎的,我可是亲自排队——”
“汪皎!”程尘冷淡地打断她的话,“多谢,但是现在很晚,你该回去了,不然伯父该着急了。”
原来她就是汪皎,杨玫在原著中的好朋友,最后成为了极具商业头脑的女强人。
朱依依一边觉得程尘不识好歹,一边很狗腿地凑了过去,插嘴道:“我,我和这位小姐一道出去吧,我不认得路…”
“不行!”
“好哇!”
程尘与汪皎同时开口。
朱依依:……
汪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还是先走吧,反正点心已经交到你手里了,程尘你早些回书院,夜里山路不好走。”
朱依依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汪皎离开,不说她走之后程尘会做些什么,朱依依也实在懒得装了。他目光恳切向着汪皎说:“可是…这边的巷子夜里也黑,汪小姐您只带了一个侍女,回去也不太安全呐!要么……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吧,您看,我起码也算是个壮丁。”
一旁的胭脂本就不喜程尘,此时噗哧一声笑出来:“小姐,他这么个小不点,也敢说自己是壮丁呢,不像有些人呐。”
朱依依说:“我怎么就不算了。您别看我个子小,我从小走南闯北,一身本事,遇见个把小贼那都是不在话下——”
程尘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我送你回去。”
他冷眼扫了一下朱依依:“你同我一起出去就是了。”
“好嘞。”朱依依笑得灿烂。
汪皎有些意外,但声音早已雀跃起来:“好!那我们一道出去。”
几个人各怀心思走出门去,朱依依眼尖,看见小叶还在门外等着,也不做声,只是存心晾着他。汪皎有心与程尘找话说,便笑道:“今日我父亲还说,等到今年秋试,凭你的能力定能取得个好名次。要我到时候与你一同上京……”
程尘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聊的意思。纵使他心中千般不愿,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现在一贫如洗,也没有功名傍身,平日里就连吃饭都要靠汪皎接济。
而他那个所谓的叔父,在两年前,趁着他带着杨玫逃命期间,私吞变卖了他的家产,待他伤痕累累回到家时,更是恨不得他马上一命呜呼。
在程尘眼里,叔父狡猾歹毒,而汪家人却是乘人之危。他分明不喜汪皎,却要被迫与她议亲。
一同上京?
想都别想!程尘一路都冷着脸,待将汪皎送回家后,他颇为嫌弃地将那盒点心丢给朱依依:“你要么?”
朱依依早就被那盒点心的香气勾得馋虫出来了,点头接过。
程尘低头看着朱依依大快朵颐的样子,心想,就让你做个饱死鬼,也算对得起阿玫了,她救了你,才让你多活了这么长时间,而她自己在两年前就死了。
凭什么,他在意的一切都被夺走,活下来的,偏偏是这种下贱的,蝼蚁一般的乞丐?!
太可笑了。
终有一日,他要让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
朱依依如何不知程尘的心思。
只是现在轮不到他亲自出手了。
月丝缠过来的一瞬间,小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直接一下撞飞了程尘。
朱依依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如意糕。吃完了,见程尘仍旧趴着一动不动,才踱过去看他。
这就……晕了?
朱依依惊讶道:“没想到他这么脆!不会死了吧?小叶,你这一下是不是撞得太重了?”
小叶:……
朱依依伸手去探程尘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他不再去管程尘,但也没有去抓小叶。
小叶有些忐忑地趴在原地,他想,朱依依会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还在生气?他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朱依依找了个人家门前的台阶坐下,叹了口气。
小叶猛地抬起头,他果然还是……
朱依依拿起食盒中的一块饼,咬了一大口,叹道:“这可是潘家酒楼的点心啊!师父给的那点钱,平日里根本就买不起!我存了好久才能买一次,程尘,你真是!狗眼不识金镶玉!哎……”
小叶:……
我就知道!
好在朱依依虽然平日里喜欢扮猪吃老虎,到处骗人,但在小叶面前却是从不装相,贪吃偷懒甚至私藏许宣平的酒钱,都没瞒着小叶。
不过……这可能因为自己只是一只藏在他口袋里的,不会说话的小乌龟吧。他跟在朱依依身边两年,见他对周遭所有的人都是戴着一张面具。
这面具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
若是自己化形成人,朱依依会不会也带上那看不见的面具同自己周旋呢?
小叶有些担心,又觉得若是他,朱依依定然对自己是特殊的。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待在朱依依口袋里——这还称不上什么占有,远远不够,他想要同朱依依说话,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握住他的手。
他现在非常迫切想要知道为什么朱依依如此不喜欢叶初,甚至将他的画像揉碎了扔掉。
如果所有的记忆都藏在那些丢失的鳞片里……
他回忆起当时那个老妖怪说的话,若想找回剩下的四片龙鳞,就往北去。
要么就去一趟北方,把所有的过去都弄清楚。
可若是朱依依不去,他也就不去了。
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同他待在一道的。
小叶还在出神想着,没留意朱依依已经走了过来,正静静蹲在他旁边。
开口说话时,吓了他一大跳。
朱依依敲敲小叶的壳:“下次不准不告而别了!”
“如果你想要离开,记得提前托梦和我说,反正我啊每天都会睡觉,你只要在梦里提前和我说,我就原谅你。”
“我其实没有想要束缚你,你资质这么好,肯定有一天会离开,再找一个山头修炼什么的。我只是不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放弃了,我……”
朱依依停顿了一下,扯住下一秒就要开始回忆往事的线头。
他笑了笑,又开口道:“算了,你虽然是灵兽,但还没化形,应该不太会理解人类的感受,我也不该和你这么计较的。但你既然已经会保护我了,看来还是稍微懂那么一些的。”
“答应我的话,就自己过来。”
朱依依摊开手掌。
小叶有些忐忑地爬到了朱依依的掌心,心想,自己早就打定主意要占着朱依依,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他去。
终于!又回到朱依依的口袋里了。
“今天没有糖了!”朱依依笑道:“我们现在去买吧。点心买不起,糖还是管够的。”
然而,朱依依的话,还是说早了。
也不知道是朱依依吃糖的速度太快,还是他口袋里根本留不住钱,又或者二者兼有之,到了六月的时候,朱依依彻底沦为了乞丐,字面意义上那种。
可是他要等的人却还没来。
朱依依很想一走了之,又担忧许宣平的药有别的副作用,比如说有可能会附带有,诸如没有接到杨玫就永远变不回来这种禁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只能终日拿着个破碗在城里晃悠。
想找份工打,可没有店招他这种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乞丐临时工。
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就是这个道理。他没了钱,自然买不了糖。
饭都吃不起,好在他也不必每天吃饭。
就是嘴馋难熬了些。
这一日,又是什么都没做就混到日头西斜,他正准备回义庄睡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鸟鸣声。
“啾啾!是你吗?!”朱依依转过头看见一只流光溢彩的大鸟,正站在离他不远的树上,他咧嘴一笑,“啾啾,真的是你!大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