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脆响,徐成毓把一把刀扔在桌子前,刀锋朝着对面人。
常页顿时汗毛直竖,惊呼:“你们要干啥,动刑!”
他边说边往后仰,捂着右胸,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不用紧张。”徐成毓半边脸藏在阴影处,让人看着感觉不安,说的话却是和缓的,“你认认这把刀,眼熟吗。”
听此话,常页心放下一些。他想去碰,抬头看见对面两位爷,又把手缩了回去,只靠着桌上的油灯,眯着眼睛认。
“这好像是我带回来的那把!”他眼珠子转向左上,像是在回忆,“对了,刀柄坑坑洼洼的,我都被上边木刺弄到手。”
“这把刀是平平半路上拿给我的。怎么,刀和我爷爷的毒有关吗。”常页紧紧盯着徐成毓的眼睛,像是想看出答案来。
“闭嘴,是我们大人问你话。你只管回答,不用问。”褚玉宣劈头盖脸一句骂。
常页又缩回去,不做声了。
徐成毓把刀收起,不急不缓:“不必紧张,只是例行公事罢了。大夫已经在路上,等老太爷毒解了,他自然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摆出一副闲谈的架势:“依我看,你们家里也算和睦。你觉得谁会下此毒手?大爷、二爷、常银、常平。”
常页屏息半晌,松下口气:“我不知道。只是这两年爷爷年纪大了,他总是在外边提起要把家里交给我叔,把马场交给我爹。”
“我和我爹怎么可能盼着爷爷死。”他言之凿凿,“如果爷爷出事,我们家也分不到什么。至于别的,不好说。”
顺着这个话题,徐成毓应和几句,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常页果然打开话篓子,喋喋不休抱怨长房的古板和老成。
“我在马场出力最多,管得也多,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况且,等我百年之后,马场不全都是我儿子的……”
常页猛的住嘴,连忙找补:“意思是,我全部都给我儿子。”
徐成毓仿佛没有注意,点头微笑示意他说下去。
“连皇上选太子,都是能者居之。大姐虽然强,但是在马场还是我独一份……”
“常二爷,常页说分家产,你们想要占大头的马场,是吗?”徐成毓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
“那个长房得八成可是写在律法里的。”常二爷陪笑,“常页他是异想天开。你不知道我大哥,最看重长幼有序。我们怎么敢。”
徐成毓长叹一口气:“实话跟您说吧,老太爷中毒,常页可是一直陪在旁边。他最有机会下手哇。”
常二爷神色几经变幻:“不会的!我爹像是要松口的样子,说不定今年过年,全家人聚齐,就改主意了。常页没必要……”
居然是没必要吗。徐成毓看似漫不经心:“确实,常页也交代了。你的儿媳妇,实在是可惜啊。”
“您是说祝娘?”常二爷嗤之以鼻,“她自己跳下山崖,已经不算得我们家的人。是我儿子傻,一直守着她不肯另娶。不然我还想多几个孙子孙女呐。”
“祝娘和铃姐,不,和表姑关系最好。我和她只是面子情。”常银叹息,“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寻死觅活,谁都拦不住。最后直直跑上山崖跳了下去。”
回想起往事,常银脸色有些苍白:“我没看见尸体,只瞧见一双脚,但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细说。”
常银惊疑不定瞧了徐成毓一眼:“那脚紫紫红红地鼓着,我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听他们说,祝娘脸都摔烂了。”
“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吗?”
“不是,是一个游医把尸体背出来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林子里找。”
终于问到关键,徐成毓感觉心跳到嗓子眼:“那个游医后来呢。”
“讹了我弟弟一大笔钱就走了。”常银撇撇嘴,有些不屑,“走得倒快,我父亲那时候是里正。如果真报官,他也不占理。”
“哪有捡到尸体讹这么多钱的。”
徐成毓敲敲桌子:“从头到尾,与我说一遍。”
常银回忆起那一天,好像是个午后,她正在屋子里带着平平玩,突然听见外边大弟在喊叫。
“祝娘,你别跑!”
她奔出去看发生了什么,只看得常页追着一个青衣女子跑远了。常银和常大爷二爷坠在后头跑,终于跑到山上。
常银还有空想,弟妹平时看着柔弱,真要动起来,连大弟也追不上。不知道弟妹又在闹什么。
可他们三人刚跑到山上,便见青衣从山顶一跃而下。常页赶不及,只抓着一根衣带。
他们四人连忙跑下山去寻,却迎面撞见一个少年背着具青衣女尸,在草丛间穿行。
常银一个趔趄,委顿在地。只记得自己平视过去时,那双紫红色的脚在不停摇摆着。
还记得那个少年说的话:“我捡到的,归我了。”
常银解释道:“我病了大半个月,没下得了床。只听说祝娘下葬后,那个游医卷钱跑了。是件丢脸的事,我们家也再没提过。”
“你们想知道详细的,不如直接去问常页。”
徐成毓没言语,在纸上写下几个疑点。褚玉宣的目光越过她的肩,面色凝重。
看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常银也闭口不言。片刻后,徐成毓才开口回归正题。
“常里正,如果老太爷似乎不打算分八成给长房。你们对这决定有不满吗。”
常银似乎早就等着这问,语速很快:“爷爷攒下的家财,想怎么分怎么分。我爹最孝顺,也不会有意见。”
“分家产自然是以老爷子的意愿为重。”常大爷还是这么一板一眼,“老爷子现在如何,能否让我去看看。”
“他的情况并不严重,大夫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放心。”
徐成毓装作不经意道:“不过,如果老太爷真的出事,按照律法,长房会分得八成。”
常大爷颔首,泰然道:“大师说得没错。”
“我想过,除非能证明是我们下的毒,否则父亲出事,我们获利最大。可是,”他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徐成毓,“在宴席上,我们长房三人,无一人靠近老爷子。”
“徐大师,即使想扣锅,也要看看有没有证据。”
徐成毓对视回去,坦然自若:“你说得没错。那你心里,是否有怀疑的人——”
“是有一点,”常大爷不闪不避,“父亲吃的什么,用的什么,我都看在眼里。只有倒第二壶酒的时候,被你挡住了,我没看到。”
“至于怀疑谁,还谈不上。我当时想怀疑我女儿或平平,只是他们距离实在远。”
徐成毓发现这常大爷挺有意思,唯动机论,长房嫌疑最大。他倒是直言不讳。不过眼见为实,在开席后,长房确实没人碰过老太爷的吃食。
“你还记得祝娘罢,把你知道的一一讲来。”徐成毓靠在椅背上,手拿着笔,准备记录。
常大爷眼睛微睁,似乎有些惊讶怎么跳到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讲起出事的那一天。
前边和常银的讲述基本一致,直到后面。
常大爷把腿软的女儿扶回屋子,又急匆匆准备去处理侄媳妇跳崖的事情,却迎面撞上常老太爷。
他气汹汹地说:“我都听页儿讲了,这到底是什么事。孙媳妇跳崖很光彩吗。老大,把门关上,看见别人议论心就烦。”
常大爷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觉得有些不妥:“那他们要是回来,我是开门,还是关门?”
老太爷看着这愣得一根筋的儿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别开,别开,你以后别回家好了。”说完他就走了。
常大爷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先出门找人。他走半圈才在马场找到自家弟弟。
“小弟,你们怎么到马场来?”
常二爷蹲在地上抽旱烟,满脸愁苦:“爹不是生气了吗。我们也不敢触眉头。好在姑姑叫我们来马场。现在最要紧的是人要入土为安,常页已经在办了。”
“侄儿媳妇她怎么突然……”
“谁知道呢。我听页儿说,突然发癔症,就跑出去了。大哥,你是里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后边传来常页的声音:“叔,这也是我们小家的事,您不用费心。我把祝娘安葬罢,唉。”
他俩同时回头,看着常页披着素服走来。
常大爷虽然认死理,但也知道侄子媳妇的事自己不好插手。甚至明摆着是跳崖,大家都看得了。
他叹息一声:“好。”又问,“那个小子,是什么来头?”
“噢,是一个游医。正巧被他撞上了,我们也得给点钱让人家去去晦气。”
“我后面才知道,那个游医狮子大开口。我弟他们还不止给了一点钱。最后那人还跑了。”
常大爷冷哼一声:“要是我当时知道,哪能给那人讹人的机会。早就扭送到官府了。”
“也是当时忙,马场要出马,我女儿也病着,平平和常安无人照料。连侄媳下葬我也只是应卯下。”
让人把常大爷送下去,徐成毓和褚玉宣面面相觑。
徐成毓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伸出一个巴掌:“五件,我居然算出了五件案子。常家还真是藏龙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