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着膝下的潮湿冰凉,瑶娘恭恭敬敬跪着,一丝不动。
边上的三妹妹不停发着抖,眼泪滚滚而下。瑶娘只觉心烦,偏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刚刚怎么回事?”曹夫人厉声呵道。
瑶娘先答:“回母亲,是我的过失。我接过杯子的时候,手滑没有拿稳。辜负了三妹妹斟茶给我的一片心。”
曹夫人低头扫过泅湿一片的水迹,问道:“谧娘,你说。”
三妹妹强忍着畏怯,颤声道:“我也没有拿稳,才……”
或许是看她这副样子,曹夫人语气放缓了些:“谧娘,话要回全,莫言三语四。”
“是,婶娘。回、回婶娘话,我也没有拿稳。”
“好了,下次别这么冒冒失失。来,给你姐姐重倒一杯茶。瑶娘,你喝过茶,这事也就揭过。”曹夫人指着桌上的瓷壶。
谧娘不敢不从。她撑着站起身,握紧壶把手,对准空杯一倒。
“咪呜。”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只是气音,轻飘飘的,两三步之外的曹夫人甚至没有听到。
但那声猫叫炸响在谧娘脑袋里,让她动弹不得。直到茶杯被倒满杯,旁边的瑶娘扶住她的手,及时抬起瓷壶。
“满杯了,妹妹停手罢。”
曹夫人眼风一扫,严正道:“谧娘,吴师教习的你都忘了吗。茶倒七分满,这又是几分。”
谧娘看着稍一触碰就会滚出来的茶水,呆愣道:“十分。”
看她这样,曹夫人知道多说无用。吩咐丫鬟:“把三小姐送回屋子里,前日课业加三倍。哪时候完成了,脑子清醒了再出来。”
“是。”
三妹妹很快被搀扶下去,堂屋只留大夫人、曹夫人和瑶娘。
大夫人说道:“阿殷,老夫人有些事嘱咐我要交代给瑶娘,你也先去。”
对待这个比她还年轻的婆母,曹夫人一向恭谨以礼。她沉着脸点点头,看了瑶娘一眼,才去了。
人走后,大夫人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孩,见她容色始终不改一分,身躯依旧自然舒展,才笑一笑。
“做得很好。待会儿你直接换上这件衣服。”
“是,大夫人。”
瑶娘身后的绣雁连忙接过个包裹。
“等会儿要来的那位贵客,是你祖父看中的人。适龄的女孩里,也就宜娘,你,和谧娘了。”
“谧娘胆子虽弱,美貌是最出众的。让她回去是好事。瑶娘,老夫人和你祖父,都属意你。”曹夫人提点道。
瑶娘已经学会不去问这合不合规矩,只麻木应是。身不由己,如笼中鸟,翅膀再扑腾,也飞不到高天。
门外传来侍女的提报声:“大夫人,那边早膳齐备了!”
“乖孩子,好好收拾下。贵客还没到,我让她们把食盒拎到这边来。你可以晚些去。”说罢,大夫人推开门,点了几个侍女拿食盒。
待人走尽,绣雁钻到屏风后面打开包裹,把里面衣裙展开一看。
杏色云断锦,其间纹路花枝都是密密大幅刺绣。中间掺杂了不同颜色的银线,光影流转下,露出五彩的霞光来。
“小姐,您快换上。”
绣雁把新衣裙放在一边,急急忙忙脱下自己的比甲和长裙。瑶娘把外衫一脱,穿上侍女的衣服。
比甲上的余温让瑶娘的心安定一些。攥紧手里的布包,硌人的疼痛让她清醒。朝绣雁点点头,探过屏风后,确定门内外无人,掩身出门。
果然,在早膳时分,老夫人屋子里没留下什么人。下人的午膳和晚膳可以按着排班来,早膳却缺不得。
瑶娘轻轻推开正屋门,闪身进屋。捂着砰砰跳的心脏,似乎感受自己还活着。
她直奔老夫人床前,自嘲地想,小玉算是找对人了。估计除了她,没有姐妹知道老夫人的暗匣在哪。
拿开软枕,掀起铺垫的毯子,下边是一个凹下去的提手和框。瑶娘把指甲抠进去,用力一提,直接拉出一整个匣子。
匣子屉一展,羊脂芙蓉黄龙墨玉,流光溢彩迷人眼。瑶娘没被迷了眼睛,她只专心在寻找一种。
“翠玉,翠玉……”
她拉开一个个抽屉,急忙梭寻着。不敢用手去碰,生怕打乱顺序,惹人怀疑。
在倒数第二层抽屉里,她找到了。半个巴掌大,翠盈盈亮澄澄一块,独具匠心雕成个同心锁样式。
她带在身边一晚上,不知摸过多少回,早已熟悉。左手一摊,布包散开,里边包裹着的东西也展露开来。
赫然也是一块翠玉,几乎和匣子里的一模一样,只一个看着新些,一个旧些。
瑶娘无暇对比,烫着手似的把两块玉一换,松了半口气。正准备把匣子原样合上,却被翠玉边上的一块白玉璧吸引住了目光。
这白玉璧,不应该是在玥哥手上吗。十二花神像,这样式也没错。怎么这里还有一个?
她闪过个想法,难道这玉璧也有个真有个假。鬼使神差下,握住了白玉璧,又受惊地松开。反复几次,她终于下定决心。
接下来把匣子,床褥恢复原样,她按着原路回到偏屋。绣雁看到她,眼泪差点没下来。
“过去多久了。”瑶娘声音有些喑哑。
“几息的功夫,小姐,保准儿没人来。”绣雁定了定气,坚定道,“如果人查起来,小姐就说我出去了一会儿。”
“不用到这个地步。”瑶娘握住她的手,把布包塞给她,“如果真发现了,有人会保我们的。现在彻底是一条船上,她不保也得保。”
“这玉,你记得交给她。”瑶娘嘱咐道。接下来,她自个儿恐怕没有空闲。
绣雁点点头:“好。”
衣服换过,随便用了些餐点,瑶娘独自回到正堂。
“好漂亮的衣裙。”徐成毓凑在瑶娘身边,伸手想摸一摸,又缩回手,“在光下更好看了。”
瑶娘轻垂下头,好像害羞了。这副模样,便是三月新荷初盛的少女,亭亭玉立。
大夫人笑道:“看瑶娘脏了裙子,我就拿了一件给她。母亲,儿媳的眼光不错吧。”
“是不错,很好。用来见客足够了。”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小辈们。
“快到时候了,我们老婆子可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去玩。去罢,去罢。”
公子们早被叫去前堂待客,她们几个并着女装的小男孩曹含奇,走路去花圃。
一阵花香草叶香,徐成毓贪恋地闻了闻。来了好几日,这才能好好逛园子。众人嘻嘻哈哈谈笑不绝。
“瑶娘,你怎么了。”趁旁人不注意,徐成毓轻声问道,“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刚刚姨母说教了?”
瑶娘勉力笑笑,看到后边的小玉,眼睛微微睁大:“姐姐,我无事。”
“怕什么呢。”徐成毓嘀咕着转过头去,却到感到腿上挂了个重物。低头一看,是曹含奇抱住她小腿。
“怎么啦。”她半蹲下身,掐掐他的包子头。
“六妹妹赖上你啦。”宜娘笑道。
“真会挑人,知道我力气大。”徐成毓将他反手抱起,递给小玉,“不过先让这姐姐抱你,他力气更大。”
小玉搂着他,双臂一收紧,曹含奇立马不动了,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徐成毓:“她不抱,是她让我抱你——唔。”
“放松点,勒着孩子了。”徐成毓拍拍小玉的胳臂,硬邦邦的。
宜娘好奇地问道:“公孙姐姐,你说,那贵客是什么来头?”
“大概和我们一般年纪,不知是那里的公子少爷吧。”徐成毓沉吟一会儿,慧娘才被认回不久,好像也不认识几个公子少爷。
唯一程得上熟识的,只有那个人了。
一刻钟后,临水敞台边,众人齐聚。徐成毓皮笑肉不笑看着那人,随姐妹敛衽行礼。后边的小玉,更是往她身后躲一躲。
“公孙小姐,多日不见,不知你如何啊。”贝愉彬彬有礼招呼道。
徐成毓扫过他的脸,淤青已消,又恢复那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怪不得能出来晃眼,原来是伤好了。
“我很好,愉郡王。看你面色不错,想来你也很好。”
贝愉笑容一滞:“我是不错。”他转向陪客的曹世子,“世子叔,你可能不知道,公孙小姐和我是旧相识。”
曹世子却像没听到一般,怔怔盯着贝愉。
“世子叔?”
“啊——你也长大了,当年你那么小点,我还抱过你。如今也长成和你……一般的翩翩少年郎。”
声音含含混混,轻易听不清楚。贝愉不明显地一皱眉,脚尖转向徐成毓方向,淡淡道:“在前堂,世子叔这话已经说了一遍。”
曹含何上前圆场:“父亲,我带着他们顽去。”
“是啊,阿奇都等不及了。”曹玥帮腔。
曹世子又盯贝愉几眼,才自顾自走开了。徐成毓看着曹世子的背影,些许纳闷浮现心头。
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发觉,曹世子,不是一个善于隐瞒情绪的人。眼神直来直往,还有些神经质。
这样的人,却弄出竹林无人起火。纵火不看,犹如无纵。火苗从小变大,熊熊燃起,直至烧毁一切,这才是心理满足的历程。
那边曹含何解释道:“失礼了,愉郡王。”说着行了一礼,抿着嘴些许无奈。
贝愉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又看向徐成毓:“曹公子,我看那边小高亭风景不错,想和旧友公孙小姐共赏一会儿,您看方便吗?”
曹含何干脆应下:“自然。”
徐成毓点点头,正欲踏出,又道:“不用这么多人跟着,小玉——”她看到小玉把脸掩在曹含奇身后,向她摇摇头。
“小玉你们留下,桦川一人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