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蜿蜒,树影重重。日头只剩点余晖,映衬灯烛昏黄一闪一灭。远近除了些鸟叫虫鸣,只余周边几人的挞挞脚步声。
原是徐成毓带着三个侍女,独自往老夫人处请安。突然脚后跟挨了一下,后边的绣朱连忙弯腰请罪。
“无碍,走罢。”
绣朱抬起头来,惶惶不安左右环视一圈,脸色有些发白。看来小姑娘是怕了。徐成毓还有心思想,白日的花园子好看,晚上就有些阴森。
“这边廊下灯烛怎的这样少,不怪你没看着。”徐成毓安慰道。
绣朱微愣,回道:“谢小姐体谅。”
绣紫接口:“是啊。听说府里减了不少用火用烛的地方。好像说什么天干物燥,所以要多加注意。”
“以前这屋下都会挂着灯,哪里会这么暗呢。”
烛火吗,看来曹夫人已经在下手段卡这方面了。徐成毓应和道:“哦,是吗。那年年炎夏都是如此了。”
“之前好像并无此,或许是今年格外干燥。上月后院有地方着火,烧了一件屋子呢。”
“这样。”徐成毓点点头,看着不远处垂花门,没再多问。
一如往常,四人抬脚过垂花门,踏上大厅边的抄手游廊。来到老夫人院子里,周围不断有丫鬟婆子穿行,明显热闹多了。
突然,一个小丫鬟拦住徐成毓,语焉不详道:“那边,有一个主子,要见你。”
“规矩怎么学的,话都说不清楚。小姐是你该拦的吗。”
徐成毓挥手,拦住正欲上前的绣朱绣紫。看着小丫鬟,柔声道:“是谁要见我呀。”
小丫鬟抖抖索索撇开眼,不敢看绣紫严厉的眼神,轻声回道:“我不知道。他说他是世子。他喊我来叫个个高的姑娘过去。”
个高的姑娘?徐成毓看看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褚玉宣,心里有底。她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带路罢。可能是姨夫想见见我。”
绣朱绣紫听是世子的吩咐,也不说什么。
曹世子就守前面拐角。这也是徐成毓第一次见他。并不像个三十几许的中年人,去掉胡须和皱纹,看着像曹含何的兄长。
阴影处也能看出他眼袋极重,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左侧脸颊有些肿起,侧边带点淤青。
恐怕是被谁扇了一巴掌。能扇他的,也只有国公爷和老夫人。伤重力气大,范围一缩,就是国公爷了。
曹世子见浩荡荡几人走来,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又恨恨看向褚玉宣,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世子也不知有什么事……”绣紫硬着头皮解释。公孙小姐毕竟是客,甩脸又是怎么回事。
“无妨,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你们也别说。”徐成毓一派不放心上的样子。
绣紫松口气,和绣朱服侍徐成毓请安不提。
待请安用膳后,小姐公子各自回屋。徐成毓拉着褚玉宣细细捋一遍前情,同时等待瑶娘。
巳正,瑶娘准时赴约。
瑶娘看着面前的公孙小姐和小玉,有些出神。她很早就看出,她们是气谊相投,腹心相照的一对主仆。
如同她和绣雁,同有着多年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和关切。
如果……
想到这儿,她连徐成毓的几声呼喊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被绣雁暗暗推了下。
“啊,公孙姐姐,叫我做什么?”
叫你做什么,当然是叫你作证。徐成毓清清嗓子:“那个,我想知道你给我这个荷包的意图。”
她手执荷包,在瑶娘眼前过一圈,才轻轻放在桌面上。烛火灯影衬着,五朵红梅更加鲜妍,如同血滴。
瑶娘定定看着荷包,心中叹息。时间太紧,绣的略微粗糙。不过,也够用了。
“以姐姐的聪慧,自然知道梅花的含义。”她意有所指。
受到夸赞,徐成毓眼睛弯弯,扬起个笑,谬赞二字刚要说出口。瑶娘却改口了。
“不对,是以姐姐算命的本事,自然能算出梅花的含义。”
“哼。”一个气音差点笑出声,小玉赶紧低下头,捂住嘴。
徐成毓回头恶狠狠瞪他一眼,又翻了个白眼。这个白眼是给自己的,让她瞎显摆,这下再也摆不脱算命的幌子。
调整好表情,徐成毓接着和瑶娘打太极。
“没想到瑶娘这么相信我算命的本事。”
瑶娘殷殷道:“姐姐确实颇有神通。”
徐成毓叹口气,摇摇头:“瑶娘,你如此不紧不慢,就像你已知全貌,而我只是在管中窥豹。”
“姐姐,滋事体大,妹妹小心些也是无可奈何。”瑶娘摊手,“妹妹是知道豹。但担心姐姐看到的不是豹,而是一只猫。”
“猫豹有别,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是吧?”
见瑶娘滚刀肉似的耍赖,徐成毓有些后悔下午没有“趁火打劫”。在她精神脆弱的时候仔细问询。
过了几个时辰,脑子清醒了,果然不好骗。
哼,滚刀肉得用快刀斩。徐成毓细想一遍刚才的对话,发现个小关窍,正好用快刀。
“你说得有理。是猫是豹,两厢对对就是。”徐成毓爽快道,“不能我说的是豹,你说的是猫。那么我就直说了。”
她抛出一句:“瑶娘,你心不诚。”
“……什么?”瑶娘露出几许惊愕,有些听不明白。
徐成毓理直气壮数落道:“我以为我这么神通,你会抓紧机会让我算些什么。可是你什么都没问。你心不诚。”
“我没有——”
“你一定不相信我。之前的好话,都是为了面子才说的。”徐成毓拉着小玉的衣摆,缩肩仰头,委屈道,“小玉,为什么她不相信我有算命的本事。”
不断挤眉弄眼,示意他配合。
小玉疼惜地把着她的后脑勺,劝道:“小姐,世上多的是不识货的人,你又何必和他们计较。”再轻飘飘看瑶娘一眼。
瑶娘面皮薄,见状羞红脸,有些着恼:“我就是没有!”
“你就有你就有!”徐成毓不依不饶,“你看看冯嬷嬷,听说我会算命,赶不得当晚就过来了。再看看李府医,被我一通算,见到我也心悦诚服。”
“就说个最近的三小姐,还不是我给你帮的忙,算出这关窍!”
徐成毓满心叹息,满是惋惜:“你再看看你自己,嘴上说着信,左一句右一句让我算给自己。分明就是存了看我笑话的心思。”
她说到动情处,恨不得挖心以证:“小玉,我好苦的命呐!算命这癖好是特别了些,但我是真的喜欢。”
你最好是真的。褚玉宣内心睥睨她,面上丝毫不漏。
“小姐,我知道你为此受了很多非议。”他眼神又瞟向瑶娘,“唉,真心总被辜负。”
“我不是,我没有。”硬生生被屈解,瑶娘强撑着反驳,“公孙姐姐,我没有看不起你。不,我看得起你。不是,那个……”
“你就是看不起我,和我的爱好,呜呜呜。”徐成毓把脸埋在小玉身上,双肩抖动。
褚玉宣趁着缝隙一看,好嘛,笑得大牙花花的。他挡着侧面,拿帕子在徐成毓脸上一通乱抹,抹得人呲牙咧嘴。
饶是总事事周全的瑶娘也有些束手无策。她自己心里可还委屈着,又有一种被误解的愤懑。不过,她心知,自己确实不信什么命。
若一切天注定,那便是老天爷欠她的。让她得到的,都失去了。
恍恍惚惚间,瑶娘听见自己的声音:“公孙小姐,我为我的态度道歉。我今日来自是有求于你。请问,你能否帮我阿花报仇?”
话终于不顾后果地说出口,瑶娘如卸掉大石一般轻松。心神放松之际,听见对面的回话。
“我需要知道,阿花和这五朵红梅,是同一人所为吗。”
瑶娘启唇欲言,“啪”一声响。
三人同时看去,原来是绣雁手上的团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
瑶娘抬起头来,双目已恢复清明。她直视徐成毓,坦诚道:“是同一人。”
提起此事,瑶娘目露痛苦之色:“是他,把阿花伤成那个样子。姐姐,你不知道阿花当时的样子。”
她陷入回忆中,眼睛盯着虚空,喃喃道:“阿花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在听到我声音时,还是抬着头喵一声,回应我。”
“我没有办法救它。看它如此痛苦,于是对天发誓,我要给它讨回公道。”瑶娘的声音陡然锋利,又缓和下来,“才用它最爱的花锦被,结果了它。”
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偏过头去,有些不忍面对。绣雁轻抚着她后背,忠诚地安慰着。
徐成毓没再追问,默默待瑶娘冷静下来。
瑶娘平复下心绪,复又看向徐成毓:“公孙姐姐,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复刚才的嬉闹,徐成毓面色沉凝,严肃以待。她知道,这个问题是瑶娘给她的考验,至关重要。
如果回答错误,很难再找到机会劝服瑶娘和她合作。
而她对嫌疑人只有猜想,没有任何实证。若她是错的,白白费了这次机会,她也……
见她沉默,褚玉宣提起茶壶,斟一杯茶塞到她手心。再略略向她一点头。
接到这肯定的眼神,徐成毓定下心神。如果错了,那再行侦察,再找机会。想开后,满是豁达。她以指代笔,以茶代墨,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
“瑶娘,你看,是否是这个人?”徐成毓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盯着瑶娘。
看到这两字,瑶娘神色了然,陡然放松下来。她笑道:“的确。姐姐,接下来让妹妹给你讲讲红梅的故事,如何?”
徐成毓心也陡然落定。
“请。”
桌上二字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淡化。
「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起,为梅香点点斑·公子哑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