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正堂,扫视着下坐的小辈、客人。在看到林衙内的时候,眼神多停留几分。边看,边摸着袖子里的纸包,心想,这是最好的机会。
纸包里有四朵红菇,其实本来有五朵。他已经找活物试过,这个诡异的红色蘑菇,果然是有毒的。
这种来历不明的,稀少的毒物,最适合嫁祸。因为手持这种毒物的人,必然有最大的嫌疑。况且,他感受着胸前折叠的纸张,自己已经做下第二手防备。
只要林衙内在场,只要他接手这个案子,立马查验,罪名即刻板上钉钉,嫁祸必然成功。
他要嫁祸的,是自己的亲孙儿。
他也不想的,可孙儿居然犯下了比毒杀家主更蒙羞的罪行。他和自己的姑姑,有不伦的关系。
他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这几年从未结束过,甚至仗着周围人眼瞎,更嚣张了。
这样迟早暴露,不止亲孙,钟玲也要遭殃。那可是自己亲妹妹唯一的女儿,他必然要保下她。
嫁祸第一步,保证宴席上,除了孙儿,无人接近自个儿。很成功,只是孙女有点小脾气,其他的都很顺利。
嫁祸第二步,拿出一颗小蘑菇,再把纸包包好,塞到孙儿口袋里。也很成功,靠得那么近,衣衫翻动,他几乎没有发觉自己的袖袋多了一样东西。
嫁祸第三步,把毒药吞下去。那个徐大师一直有意无意盯着自己,他在等待一个时机。直到敬酒的时候,他知道等到了。
众人抬头饮酒,他一把把蘑菇塞到嘴里面,和酒咽下。并不难吃,甚至因为年份放久,蘑菇味道已经很淡,很淡。
当日深夜。
徐成毓唰一下掀开被子:“我好像知道老太爷是怎么中毒的了!”
“我一直很奇怪,那三朵蘑菇那么完整。常页如果想投毒,不应该把毒物弄得没那么明显吗。”
“这样子,像是生怕认不出这红色蘑菇有鬼一样。那么老太爷服下的第四朵,极有可能也是完整的。”徐成毓掂量着手中的药丸,“你看这大颗药,除非我自己吃,也没办法硬塞……”
褚玉宣忍无可忍:“你再把药滚来玩去,我可以让你体会一下硬塞。”
受到警告,徐成毓汗毛一紧,连忙服下药丸。等面前人多云转晴,危机解除,她继续。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只有老太爷他自己服毒了。联系他们之间的不伦关系,动机也不难猜测。”
褚玉宣拿过涂抹的伤药给她,顺嘴:“断尾求存。”
次日午后。
“断尾求存?”周大人像是听见了一个离奇故事,有些理解不能,“没人给老太爷下毒,是他自己?”
徐成毓垂下眼,思考片刻:“是的,这个动机和这个方法能解释得通。”
“周大人,当时席上有我和我的侍从。我们盯得很紧,确认无人动什么手脚。只是,再怎么盯,如果是老太爷自己要吃。”
周大人来回踱两步,是七分信三分疑:“你们为什么要盯着常家。”
徐成毓坦荡荡:“无可奉告。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们。林衙内也在场,他清楚,我们从没靠近过老太爷,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更遑论下毒不下毒。”
林衙内在一旁忙点头:“是的是的,此事我可以作证。”他眼神在徐成毓身上绕几圈,还是没说令牌的事。
“听说老太爷要醒了,不如趁他思维昏聩之时,对质一番。”徐成毓提议。
周大人沉吟稍稍,终究同意了。
徐成毓陪坐在旁,听周大人与其对质。
“无论你是不是,那二人都罪无可恕。”
她内心暗道,这周大人也太直接。不如循循善诱,多套点话。又想他是朝廷命官,能混到他手上必然有其罪证,不用什么好言好语。
后果也很明显,常老太爷的目光像重锤,几乎要把周大人一锤锤到地里。嘴巴更是抿得死紧,也好像打定主意不吐露半个字。
这样的神态,徐成毓有些眼熟。上一个不愿开口的,被抓到软肋,还是开口了。常老太爷的软肋是谁呢。能牺牲自己,嫁祸犯错的常页,却不愿牵连钟铃吗。
徐成毓清清喉咙,向老太爷昭示自己的存在。
“常老太爷,您恐怕不知道。在宴席上,我一直注意着您那边。常页他,确实没有任何投毒的举动。”
“唯一一次我没看着,是他和钟铃到我后边倒酒。您说,会不会是他二人合谋,给您下毒。”
周大人瞪着眼睛,不解身边这风水师为什么更改证词。徐成毓对他轻轻摇头。可周大人还不明白,张嘴欲问。
徐成毓有些失语,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是褚玉宣,一定会配合她,私下再询问。
这时,站在后面的褚玉宣快速出手,捂住周大人的嘴。
“放、放、屁!是常页,是常页,你们怎么不信。”常老太爷断断续续回话。
“是啊,是常页和钟铃两个人合谋。我能作证。”徐成毓添油加醋,“如果钟铃的罪行再加上谋害家中长辈。那刑期,啧啧啧。”
经过这么一提醒,常老太爷晃过神。他拼命把头歪向徐成毓的方向:“不关钟铃的事,是常页,不,是我,是我自己吃的毒药。”
“毒药是红色的蘑菇。他们都没见过,都不认识的。是我好早之前捡的。”他仔细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捡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毒药?
“是在哪里捡的,什么时候。”徐成毓语气平静,手却不自觉捏紧,“不会是最近……”
“报应,都是报应啊。”常老太爷发愣一阵子,终于想起是什么时候。
“十三年前!祝娘死的时候。这毒药肯定是祝娘留下的,都是报应。”一串浑浊的泪珠从老人眼角滑落。
徐成毓转头看向褚玉宣,二人对视一眼,十三年前,莫不是余齐河来这个村子里时,不小心遗留下的毒药。
她本来还推断是这段时间,余齐河来时留下的后手。没想到是十三年前。
看到常老太爷自己说出了毒药的来源,又是这个反应,周大人已然明白过来。他没有计较捂嘴的问题,先带人退出屋子。
“徐大师,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恕我直言,常家不适合久留。接下来的事,大理寺会督办。”周大人直言不讳。
她还想再多待几天,最好是等到余齐河抓获的消息。可是现在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想必外面沸沸扬扬,余齐河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撞上来。
即使那人来,褚玉宣这未必没有安排。
徐成毓颔首:“我本身也是在常家借宿一晚,因缘巧合撞上这种事。现在该做的证也做了,我们会在今日内离开。”
周大人舒口气,赶人走毕竟不太得面,只是办事需要。他又想起什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徐大师,后续案情恐怕有叨扰的地方。还请留下住所地址。”
这个问题着实把徐成毓难住。马车摔下山崖,长公主府赠与她的金银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现在的她,居无定所,可怜得很。
要不再去长公主府蹭住几天,贝愉和慧娘都在这,自己顺便一起回去,想来长公主不会在意……徐成毓正要报长公主府。
褚玉宣突然拿过小本和笔,刷刷写下一段地址。
“徐大师近期会在此地居住,若府里无人,差役可留言。”
周大人接过本子,到了句谢,就先走开了。
“你写的是哪,香月楼吗。”徐成毓疑惑。
“不太可能是香月楼,不然你们老巢就暴露了。难道是那个小院,如果回那边住,我也不是不行。”
褚玉宣斜睨她一眼,装作没听到老巢这个称呼:“是,我请你去。”他撑开伞,扬起手,“徐大风水师,请吧。”
徐成毓把手搭在他的臂弯,拿腔拿调:“多谢褚大楼主。”
二人同行,本想回屋,路过个敞门的小厅堂。一伸头,发现贝愉和慧娘在里边避雨喝茶。
“徐大师,你来!”慧娘招呼她。
徐成毓缩回脖子,看向身边人:“你先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待会儿可能要一起走。”
褚玉宣皱了下鼻子:“不用,我把你的收拾了。你先回去,我在京郊待几天。”
“……没你带路,我得回长公主府住了。”徐成毓推推伞,敲到他的头,“怎么办。要不我也先在京郊吧。”
“不必,刚刚才向周大人写好你的住处。如果找不到人,可能多生是非。”褚玉宣脑袋转了转,“我先送你回去,再出京。”
“和他们一起走,也不是不行。”
徐成毓仔细端详他好几眼,还是没忍住:“你现在化得满脸黑沉,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放心,保管没人认得你。”
她嗫喏:“我还担心小郡王嫌你太脏,不让你上车。”
“什么?”
“没事,收拾你的去!”
屋内的贝愉用帕子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慧娘探头伸脑:“他们在外头说什么呢。着凉了?待会儿把门窗关上。”
“不凉。”他揉揉鼻子,把帕子甩开,“恐怕是有人嘴里念我。”